而往往这样的事情,也会给当事人带来某种无法言说的伤痛回忆。
这就是所谓的秘密。
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一路颠沛,险儿身处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他必定也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就连亲密如我们,也是不要去探寻、去深究的好。
给各自内心留下一丝属于人的尊严,这本就是友情和怜悯的伟大所在。
于是,我挥挥手,阻止了地儿单纯而固执的进一步追问,说:
“那好吧,先停车,停车了休息下,吃个饭。”
“胡钦,那什么时候动手。”
“你而今吃不吃亏(土话,累不累)?”
“还好。”
“那要得,那就今天!早死早超生。”
晚上九点多钟,正是良人归家,偏门渐兴的时候,红男绿女们纷纷涌上街道,各种娱乐场所,夜宵摊小吃档的生意也随之开始红火了起来。
按照事先计划,吃完晚饭稍事休息之后,地儿就独自一人先行走出了房门。
他要去的地方就是那家我们已经待了好几个晚上,位于罗佬摊子对面的网吧。在那里,地儿需要时刻注意罗佬的一举一动,等到罗佬收摊之后,他还要一路跟随盯梢,然后在适当的时机,打电话通知我和险儿两人。
离地儿出发四个多小时之后,也就是凌晨一点多钟,我和险儿开着车也来到了事先定好的地点。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每天晚上,罗佬收摊后都会走同样的一条线路回家,其中,必定要经过一个丁字路口。
他做生意的地方就在位于“丁”字一竖的那条街上,而他住的地方,在丁字右边的半横。
我们将车停在了丁字左边半横,距离路口大概四五百米,一处更加阴暗,没有灯光照耀的地方。为了保险起见,虽然是套牌,我们事先也依然将车子的前后车牌都用写有“百年好合”字样的红纸包了起来。
此刻离罗佬收摊的时间还早,地儿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接下来的时间内,我和险儿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等待。
熄掉引擎,关闭车灯之后,突然没有了发动机的轰鸣声,狭小的车厢内越发静谧得让人感到窒息。也许是大战即将到来,大家都需要好好调整一下各自的心态,一时间,我和险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百无聊赖当中,我微微摇下一线车窗,深深吸了一口大都市独有的带着烟尘气味的夜风,望向了街面。
街边的树荫之下,依旧有着影影绰绰的夜归之人,但白日的车马喧嚣已经消失不见。唯有凝神静听,才能隐隐听见远处罗佬做生意那条街上的喧闹声和街两旁居民家中的电视声。
有很多次,我都在心底假想过:三年前的那天晚上,当罗佬带着鸡青等小弟,守在那条黝黑逼仄的小巷子里面等着杀我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知道,这是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答案的问题,罗佬自己绝对不会告诉我,我也不是他,我没有经过他的人生,没有体会过他的爱恨,无论怎样,我都不可能领悟到他的心情。
但是,三年后的今天,轮到我来杀他了。
看着对面几百米处那个路口的时候,我却知道了我的心情。
我没有心情。
这是我第一次准备杀一个人,原本我以为自己会像当年第一次打架那样,紧张万分,手足无措。
然而,我错了。
坐在车里的我,除了偶尔心不在焉地和险儿闲扯两句之外,就只是默默抽着烟,平静而麻木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多日以来的种种纠结,重重不忍,万般害怕,千样忐忑,不知何时,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不见踪影。
当手中电话响起的那一刻,我会毫不犹豫地开着车,冲向那个欠下血债多年的男人,如果车压不死他,身边险儿的座位底下,还放了一把狭长尖锐的匕首。
一切的恩怨,今生的情仇,都会在今晚得到解决。
只不过,我的脑海里面却突然想起了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世界是那么辽阔,在车窗外的漫天繁星璀璨之下,人,又是多么的渺小。
在这片土地上,千万年来,人类代代繁衍,薪火相传,多少个生命的出现,然后消失,却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过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个小小的乡镇,两位平凡的男人,我们的恩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结仇、报仇,这中间的意义又究竟何在?
人生如蝼蚁,天地皆不仁。
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放不下,抛不开?
那一刻,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当年能够多读些书,能够拥有更多的知识和智慧,好在此时此刻,给自己做出一个完美的回答。
可惜,我没有这个能力,也正如,我同样没有选择。
无论意义何在,值得与否,我只晓得,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我还是必须做。
因为,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我所经历过和将要经历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我的人生。
我只是突然觉得很累。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已经很深,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路边居民楼里面隐隐传来的电视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
这座偌大的城市里面,多数的人们都已入眠,窝在小小车厢里的我和险儿却依然毫无睡意,还是没有任何交谈的欲望,两个人只是静静坐在黑暗里,睁着双眼,空洞而茫然地望着前方。
“嗡嗡嗡,嗡嗡嗡……”
一阵细微绵密的震动声在车厢内忽然响起,我们两个人几乎同时一下直起腰,对望了一眼之后,险儿伸手拿起了放在驾驶台上的手机。
狭小的车厢里,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沉寂中,我清晰听见了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地儿熟悉的说话声:
“准备,他摊子收好,马上就动身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