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着我去逛市集。本地有历史悠久的传统市集,一个接一个的店面摊位,卖各种各样的香料、手工艺品、布料、衣物、传统饰品。
这样热闹的地方,其实我心里是一片冰凉的。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来挤去,从前苏悦生一定会牵住我的手,怕我走丢,但现在不会了,他只是会站在不远的地方,回头等我。
我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就这样走散在茫茫人海,从此再不相见。他一定也不会找我了吧,不,还是会找的,他知道我语言不通,身上也没有钱。
世间最痛苦的不是不爱了,而是明明还相爱,却已经决定分开。
我在摊贩那里买了一条亮蓝色的围巾,学着本地的妇人,用它包着头发。
摊主给我举着镜子,让我照前照后,我问苏悦生:“好看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我知道他不会回答,所以我也就自顾自地照着镜子,那里有清楚的反光,映着他饱含痛楚的眼睛。现在爱情就像一把冰刃,深深地扎进我们俩的心里,拔出来的话会失血过多而死,不拔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慢慢融,慢慢化,然后把心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我知道他有多难过,因为我和他一样。
黄昏时分我们走进了一家古老的店铺,里面卖一些古旧的工艺品,和不知道真假的古董。四面货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铜器银器,就像《一千零一夜》里描述过的洞窟一样。我随手拿起一盏烛台来看,上头落满了灰尘,我一拿手指上就全是黑灰,老板接过去,夸张地长吹了一口气,灰尘被吹散了些,他笑着对我说了句话,我没听懂,苏悦生翻译给我听,说:“他说这是历史的尘埃。”
不知道以前在哪里看过,说,每一粒爱的尘埃,都重于泰山。
当时只道是寻常,看过也就忘了,现在才知道,爱真的是有千钧重,随时随地都会把人压垮。
我放下烛台,老板笑嘻嘻打来一盆水示意我洗手,盛水的盆子也是古物,上面錾满了漂亮的花纹。也许是看我怏怏不乐,在我洗完手后,老板突然拉住我的手,示意我跟他走。
我望了苏悦生一眼,他不动声色跟在我们后面,我们三个人上了阁楼,原来阁楼上放置的是一些珠宝。想必他将我和苏悦生当成了情侣,以为我们会对珠宝感兴趣,所以特意引我们上楼。
但我对这一切都觉得意兴阑珊,我示意苏悦生告辞,老板见我们要走,连忙阻止,又从怀里掏出一柄钥匙,打开墙壁上的小木橱,取出一只匣子。
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老板的表情郑重其事,他打开匣子,原来里面是一只古旧的油灯。上面积满了污渍,看上去很是普通的样子。
老板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话,翻来覆去地重复某个单词,我终于听懂了是“阿拉丁”。
原来老板说这是传说中的阿拉丁神灯,他做了一个擦灯的动作,然后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话,苏悦生翻译给我听,说:“他说灯神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但你不可以贪心。”
我摇了摇头,老板执意拉着苏悦生不放,又说了一长串话,苏悦生很是无奈的样子,对我说:“他说这盏灯能给你带来快乐,你太不快乐了。”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快乐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也许这辈子我和他,都不会像从前那样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是过去,每一寸痛苦,都会长伴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
那个老板还在那里说着什么,苏悦生似乎没有了耐性,他问了问价格,就掏钱将那盏灯买下来。老板十分开心地将灯递给我,还再次示意,做了个擦灯的动作。
我摇了摇头,老板挠了挠他自己的大胡子,将灯重新装回匣内,然后郑重地递到我的手上。
那个匣子很重,我拿回酒店后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苏悦生问我:“我们明天去哪里?”
我说:“出海吧。”
苏悦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提议,但他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我们租了游艇出海,海上风很大,我想起第一次跟他到船上去,那天有那么多人,还有李志青的女儿李云琪,那天我得意洋洋,对她长篇大论,说自己终于爬到了食物链的顶端。
多么可笑,小鱼和鲨鱼是能共存,因为小鱼太渺小了,鲨鱼游得太快,瞬间就会不见。
在如此广阔的海洋里,一条小鱼也许穷其一生,也只会遇见一次鲨鱼,但鲨鱼是不会记住它的,每一条鲨鱼,最终会跟另一群鲨鱼一起生活。
苏悦生以为我晕船,他不停地走过来看我,给我新鲜的柠檬片,让我放在鼻子的下方,我俯身看着湛蓝的海水,而他担忧地看着我。
我回头时,他仍旧在看着我,远处有海鸥不断地盘旋,追逐着我们的船只,海岸成了遥远的一线,海浪砸上船身,发出哗哗的声音,在广袤无垠的海洋里,船显得如芥子般微小。
天地这么大,却容不下我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