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瘦瘦的浅青丝绵旗装,镶着玉萝色的边,窄窄地裹着身体。因是来见皇帝,绣纹也格外郑重些,绣千枝千叶绯紫平金海棠,每一花,每一瓣,缠金绕紫。她在胸前如意双花纽子上坠了一枚刺绣香囊,沉甸甸的,缀着白玉蝴蝶的坠子。每一起伏,重重敲在胸上,沉闷无声。
皇帝听着她的话,只觉早春寒气缓缓浸衣,胸中一股窒闷,无从宣泄。他忍了忍气,沉声道:“朕鞠育永璂多日,也觉得这孩子该悉心管教。你的性子素来别扭,不如将永璂挪去愉妃处教养,也可学得永琪七八分样子。你便好好静心,守己思过吧。”
那是迟早要来的命数。
然而如懿还是悚然大震,“皇上,永璂是臣妾的亲生子!”
“那又如何?”皇帝的口吻淡漠如烟,“令贵妃尚有公主养在颖妃膝下,你既然要静心思过,带着孩子亦不方便。”他眼波流漾,似有几分居高临下的鄙夷,“怎么?你会求朕?”
他是看死了她,不过是一介女子,毕生所得,不过是依附于他。她的心底在抽痛,可是跟着这样不识抬举的额娘,又有什么益处。她屈膝,温柔有礼,“多谢皇上,愉妃与臣妾情同姐妹,永璂送到愉妃身边教养,来日也可学得永琪的好处,为皇上分忧。”
她言毕,再不停顿,急急退却。
她走得极快,足下带着风,以决绝的姿态压抑着心底渐渐迫出的疼痛。
永璂不能在身边,固然是大恸,可与其让孩子的眼睛过早地看清自己身为皇后却备受冷落的尴尬,看清世态炎凉的碾磨,不如送去海兰那里,得一分清静自在。
盘旋在脑海中的,分明是皇帝多年来写下的深情之语,故剑情深,她不过是一把新琴。噫!这么多年的相随相伴,情感被岁月渐渐熬煎,已逝的人被风霜剥蚀了所有不悦的记忆,成为崭新完美的一个人儿。而自己,却因为活着,因为呼吸着,却熬成了不堪入目的焦煳,烙在他眼底心上,叫人嫌恶。那么,又为何要苦苦痴缠,分崩离析,走到连活着都是一种错误的境地。
这般念头,似一把锋锐的青霜剑,狠狠刺入她心口。因着太锋利,来得太突兀,竟连半分血渍都不见。她只能任它这般刺着,一拔出来只会鲜血飞溅。她知道的,从她看到那句话的时候,那柄剑便终身再难拔去。
容珮见她这般跌跌撞撞出来,吓得面色青白,急急扶住了,也不敢多问。
她倦得很,低声道:“回宫。”
没有可以觅得温暖的地方,这样的痛楚与耻辱也无人可诉,只得回到冰冷的宫苑,哪怕自己蜷缩起来舔舐伤口,也好过在这里再多留片刻。
台阶怎的那样长,总走不到尽头。迎面而来的,竟是一身华衣的婉嫔,身姿楚楚,下得辇轿来。
婉嫔瞧见如懿,便有愧色,也不敢避,只得行了莫大的礼数,当着冷风迎头跪下,凄凄道:“皇后娘娘万安。”
一股子鲜血涌到喉头,逼得嗓子眼发甜。就是眼前这个女子,这个一往情深的女子,将这些悼亡之作,齐齐凑到她眼前,叫她看见。
深深吸一口气,定定站住,依旧绷出素来端和的皇后之范,沉着道:“起来!”
虽然正是当行得令的时候,有难得的宠眷,她也不过是一身烟霞色华云缎穿珠绣双抱兰萱袍子。那样精工绣致的衣裳,落在她身上总有不胜之态,仿佛撑不起料子的骨架似的,怯怯地叫人怜惜。那领口与袖口滚着水青色的边,点着一朵一朵暗红的千叶石榴,是初夏将至的欢喜与茂盛,一簇簇漫漫开着,是点燃的火焰,直直焚进她的心底,焚得都快成了灰烬。
如懿沉沉打量着她,“很好。听闻孝贤皇后死忌将至,你倒是想了极好的法子,略表皇上与孝贤皇后恩深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