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的神色还是有些乏倦,并不愿十分搭理皇帝,连笑也是淡淡一抹山岚。还是李玉乖觉:“皇后娘娘可是乏了?奴才立刻让齐太医去熬上好的安胎药,娘娘好好儿歇一会儿吧。”
嬿婉忙堆了一脸柔绵的笑容,道:“那臣妾伺候皇上先回永寿宫吧。晚膳备好了,是皇上最喜欢的炙鹿肉呢。”
如懿的眼光缥缈拂过嬿婉的脸,皇帝清了清嗓子道:“这些日子都是鹿肉啊野鸡啊,朕都吃絮了,不去了。”
嬿婉还欲陪着皇帝,有些眷眷不舍。皇帝也不看她,摆手道:“你先跪安吧,朕想陪陪皇后。”
嬿婉只得讪讪告辞。众人散去之后,皇帝对着如懿做小伏低:“如懿,朕今日在永寿宫是喝了酒昏了头了。”
如懿侧身朝着里头,淡淡道:“皇上是喝多了酒,臣妾会让容珮熬好了醒酒汤给皇上的。请皇上恕罪,臣妾怀着身孕,怕酒气过给了孩子,还请皇上去暖阁歇息吧。”
皇帝眼里浮起些微内疚,像浮于春水之上逐渐融化的碎冰:“如懿,你别生朕的气,会伤着你腹中咱们的孩子的。”
如懿心中一酸,抚着肚子发怔。是啊,若不是这个孩子,今日她又会到什么田地呢?明明不是她的错,他却能轻而易举将所有错处都落在她身上,在妾侍们面前这样折辱她。
她眼中极酸,像小时候那手剥完了青梅又揉了眼睛,几乎逼得她想落下泪来。可是落泪又能如何?她在永寿宫前落了再多伤心痛惜的泪也无济于事,若不是这个孩子,她的伤心担忧,不过也都是白费而已。
她望着帐上浮动的幽影,轻声道:“若不是臣妾突然有了这个孩子,皇上也不会对臣妾这样说话吧?”
皇帝略略有几分尴尬:“如懿,朕不喜欢你这样。”
如懿长叹一声:“臣妾让皇上不喜欢的地方太多了。臣妾不过是继后,人微言轻,行事莽撞,难免让皇上不喜欢。”
皇上轻吁道:“皇后,你真要为朕一句醉话计较到这种地步么?”
如懿侧过身子,未语,泪先涌出:“臣妾怎敢计较皇上,臣妾是计较自己。皇上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无非是臣妾无能而已。臣妾还有何面目见皇上呢?”
皇帝的神色有几分伤感,仿佛凝于秋日红叶之上的清霜:“如懿,朕是皇帝,也是男人。所有男人到了朕这个年纪,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朕着急,也生气,那是对着自己的。人啊,气急交加的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糊涂了的。你若在这个时候计较朕的糊涂,朕也无话可说。今日的事,朕是纵情任性了些,但几个年轻嫔妃在侧,朕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他有些尴尬,说不下去,“总之,朕再不那样了就是。”
如懿垂下的眼眸微微一扬:“那臣妾不为别的,只为皇上说的这一句,皇上一时兴致上来,她们也没劝。臣妾就不得不给令妃和晋嫔她们一个教训。”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只要你高兴,你腹中的孩子高兴,朕没什么可说的。”
如懿故意盯着他:“皇上不心疼?”
皇帝笑,一字一字咬重了道:“自然。你是朕的正妻,责罚妾侍,朕有什么可心疼的。”
如懿爽然道:“那么,臣妾就请皇上允准,自今日起至臣妾平安诞下孩子满月之后,令妃、晋嫔全数罚俸,秀贵人、平常在、揆常在罚俸一半,如何?”
皇帝笑着抚上如懿的小腹,亲昵道:“朕都由得你。”
如懿半笑着唏嘘道:“有什么由不由得臣妾的,只要皇上爱惜龙体,保养自身,臣妾便什么话都没了。”
殿中有晴明的日光摇曳浮沉,初秋的静好时光便渐渐弥漫开来。这一切似乎是那样完满,自然,也只能以为它是完满的。
海兰与意欢结伴来看望如懿时,如懿正倚在长窗的九枝梅花榻上,盖着一床麒麟同春的水红锦被,看着菱枝领着小宫女们在庭院里收拾花草。
各宫嫔妃都来贺喜过,连太后也亲自来安慰了。如懿应付得多了,也有些疲乏。用过午膳,也许也是有孕的缘故,总是懒怠动弹。宫人们虽都在外头忙活,但个个屏息静气的,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生怕惊扰了她静养。于是,翊坤宫中也就静得如千年的古刹,带着淡淡的香烟缭绕的气息,静而安稳。
如懿戴着银嵌宝石碧玉琢蝴蝶纹钿子,里头是烟霞色配浅紫瓣兰刺绣的衬衣,身上披着玫瑰紫刺金边的氅衣,春意融融的颜色,偏又有一分说不出的华贵,长长的衣摆拖曳在松茸色地毯上,仿佛是被夕阳染了色的春溪一般蜿蜒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