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已经让父亲失去了幸福,最后父亲走得那样急,她根本没有办法弥补半分。可是孟和平,她还可以放手,不再拖累他,让他重返本该属于他的那个世界。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最后是怎样说完了那番谎言,关于保研,关于徐时峰,孟和平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最后,他只是说:“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她不再爱他,他不相信她要离开他。
而她铁石心肠,一字一句地,将那些最伤害人的字句,全都慢慢地说出来,每个字就像一把利刃。而她毫不在意,就向着他最要害的地方狠狠扎去,她知道血肉模糊,痛不可抑,他的眼神如同心碎,可是她已经没有了心。
他一直追问她:“是不是我父母又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并不笨,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横下心来,把一切都生生斩断。
当最后,她和徐时峰并肩出现在他面前,她甚至当着他的面挽着徐时峰的手臂,他终于崩溃,再也无法自制,狠狠对着徐时峰揍出一拳。
正正打在徐时峰眼眶上,徐时峰顿时痛得弯下腰,她又急又怒又痛,只顾去看徐时峰的伤势,徐时峰捂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回过头就大骂:“孟和平你给我滚,我永远也不要再见着你!”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半旧的风衣,越发显得人又高又瘦,单薄得像是一道影子,他紧紧抿着嘴,目光里透着她无法正视的愤怒,可是她不能不正视,一步也不能退缩,他的目光渐渐似悲哀,最后他终于转身走掉了。
她一直哭了很久,最后徐时峰将她送回去,他并不劝说她,只是任由她哭泣。
那样难,像是将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生生从体内剥离。
她在楼道里坐了很久,最后才站起来,站起来才看到孟和平站在远处树影的黑暗里,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眼神悲凉,仿佛绝望。
在那一刹那,她几乎心软。
他向她走过来,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佳期,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可是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她永远也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硬起心肠,把他割舍掉的自己。
最后她终于令他绝望,把他赶走之后,她一个人蹲在人行道上,号啕痛哭,把所有的伤心,几乎都在那一刻哭尽。
掏心掏肺一样,哭得她几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她自己放弃,放弃这一生,放弃今后,所有的幸福。
将一切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然后红着眼眶,慢慢去遗忘。
而一年一年地过去,就真的以为,已经忘记。
【十三】
佳期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给阮正东发一条短信——“好好养病。”
四个字,用拼音,一点一点,拼得极慢,最后一个“病”字有没有鼻音,她拿不太准,南方人多少会有这样的尴尬。正迟疑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闪亮,号码十分陌生,她原以为是哪位客户,谁知竟然是孟和平。
他问:“有时间吗?”然后稍作停顿,“能不能出来见个面?”
佳期觉得膝盖发软,因为没有睡好,整个人浑身软绵绵的,仿佛是在发烧,可还是答应了。
她下班比较迟,手里一点零碎的事情仿佛永远也做不完。周静安临走前就问:“你怎么磨磨蹭蹭,还不下班?”一句话说得她有点发怔,也许她下意识是想逃避,迟得一刻是一刻——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与她,早就应该是路人。
走出大楼看见孟和平的车时,她反而镇定了,他来找她,或许并没有其他的事情。
孟和平开车带她去一家新开的潮州菜馆,明炉烧响螺吃口十分清爽,青梅酱滋味地道,鸳鸯膏蟹更是色香味美。点的菜太多,一大桌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从前他并不是这个样子,从前她炒一碟青菜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这么多年,许多事情早就变了吧。
佳期没有胃口,对着一桌精美菜肴只是食不知味。象骨筷子上镂雕着精美的图案,筷头还系有细银链子,仿佛旧式人家的筷子,有一种家常的奢华与馨软。银链在掌心摇动簌簌有声,像是秋天里的一点急雨,清薄凉寒。“佳期,”他倒似若有所思的样子,终于把餐巾撂开,却只问,“你怎么不吃菜?”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保持脸上的微笑:“我减肥。”索性放下筷子,“有什么话,你说吧。”
他反倒有点发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跟阮江西订婚了。”
一个字一个字溜进耳朵里,佳期有些吃力地将这些字拼起来成句子,脑中仿佛有短暂的空白,翻来覆去想了两遍,才明白过来。
她缓缓微笑,说了句“恭喜”,随手就舀了一勺碧绿碧绿的护国菜,刚刚入口才知道,这看起来没有一丝热气的羹汤,竟然奇烫无比,烫得人喉头发紧,几乎连眼泪都要烫出来了。
幸好手边杯子里有冰水,她默默地饮啜,很冷,冰凉一线入腹,已经觉得胃在隐隐作痛。“东子的情况很不好,”他慢慢地说,“所以江西希望可以尽快结婚。”
她手袋里的电话在响,她说了声“对不起”,从手袋里翻出手机来,一闪一闪的屏幕:“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她有点恍惚地看着那行字:“阮正东来电是否接听?”
最后她还是接了,向孟和平说了对不起,然后起身离开餐桌,到走廊里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