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这事我只不过是提下,我找你来还有别的事情,你先别急着走。”
“好。”我坐了下来。
他给我倒了几杯酒。
“什么事?”
“你现在还恨他吗?”
我抬头看他,想从他脸上看明白一些事情。
“如果还恨他的话,那就打倒他,让他现有的商业帝国崩塌,让他离开那些光环。我们可以联手干,以你对他的了解度,我们会给他不小的冲击。说不好,我们可以一起建立一个商业帝国,那个时候……”
张云天继续说着,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然后倾下身来,点着了火。这个时候的他比几年前更加成熟了,身上的铜臭味奇迹似的少了。即使他此刻说出来的话是如此的充满了商业化的气息,却好似经过时间的熏陶,有意地沉淀了下来,外放的东西渐渐被包裹住。
“怎么样,小苏,有没有勇气和决心跟着我大干一场?”他看着我,微笑着,好似这句话是一根橄榄枝。不,橄榄枝象征着友好,但他的不是,这上面长满了利益、欲望的诱惑,如同一条浑身是宝的毒蛇,在冲我吞吐着信子。
“她不会答应你的。”
许莫然忽然出现在我身前,穿着一件灰咖色的风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无法揣度出他的意思。
他口气冷淡。是的,很冷,冷得足以冻死任何生物。他就这样看着我对面的张云天。
“她不会答应你的。”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更为坚定。
张云天似乎没想到会突然见到他,愣了一下,不过片刻就缓了过来。
“许总好。”声线被拉得很长。他站起身,冲他伸出手。
手却僵在了半空中。
许莫然并没有去握,而是转过身看向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的表情太过沉凝,好似每一个细胞都被冻结了一样,只有那双眼盯着我,死死地,目光慑人。
“念锦……”
他轻抿着嘴唇,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肯再说。
“是的,张董,还请您收回这个想法,我不会也不可能加入到你这个构想中。”
男人耸耸肩,“好吧,一切随你。”
“那我就先走了,改天有机会我们再聚。不过……”我顿了下,“与这件事无关,只是我们之间叙个旧情罢了。”
他点头,我则转身随着许莫然一起走了出去。
走在马路上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我的身侧。
“念锦……”
“在。”
他不吱声了,似乎只是想叫一下好确认什么一般。
“我在,莫然。”过了半晌,他依然没有声响,我主动走过去牵住他的手,道。
“嗯。”他道,神色平静如水,那双黑色的眸子隐匿在睫毛下,逆着光,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出什么。
“念锦,我们结婚吧。”
有风从远处吹来,把他的风衣掀起一个弧度,微微向上翘起,有些俏皮。我用手去抚平,却发现完全没有作用。跟大自然的力量相比,是的,我们都很渺小。
“嗯,好,我们结婚吧。”
这样的一句话从嘴里说出来时竟让我觉得如此别扭,胸口那一直狠狠压抑的苍凉感与内疚像是被挖开了一个口,然后阳光就照了进来,照进了我心底那个黑黑的、无法现形于世的洞,里面填满了绝望、沧桑与哀戚。这些情绪都太过潮湿,上面有着经久不散的阴霾,忽然被这样曝露于阳光下,没有一点准备,无所遁形,似乎迎来的不是光明的照耀,而是那些让人无法躲避的、会被灼伤的痛楚。
“是真的。”
“嗯,是真的。”
他反过来牵住我的手,十根手指与我的相交叉,每一条缝隙都被他的手指填满,最后牢牢地握在一起。
这一路就这样走着。
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让我常常在想他的体质,他的那条腿,那条毫无温度的腿是不是又在剧烈地痛着。
我下意识地望了过去,可是又不太敢去看,总觉得这样会伤及他的自尊。
“放心,已经不痛了。”他抿着嘴,淡淡地道。
我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近乎直白地说出来,于是没有反应过来,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整个人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有些惊慌地躲避着质问的目光。
于是我没有去看他,更是把目光远远地撤离开来。
“这条路好似还要走很远……”
“累了吗?”许莫然问我,沉静的脸上透着一丝关心,很淡,像他这个人,一样的淡,只有在关心我的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丝情绪。
“许总平时那般不苟言笑,为何独独就对你不同。”
女人尖锐的声音不知何时在脑海中回荡。
是啊,为何独独对我不同?就只是因为曾经那一段难忘的岁月?还是说,只是因为我进驻他心底那一刻的时机来得恰到好处又合乎时宜?
车门已经打开,他站在一边,斜着身子看着我,那灰咖色的风衣又掀了起来,不论怎样看都让人觉得无比的俊秀。只是与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相比,此时此刻的许莫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内敛与风度。
“上车吧。”
我愣了几秒,钻进车里。
他随即跟了上来,带上车门。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出租车里,而不是他那辆豪华宽敞的私人汽车,却感觉更加亲切了些。
也许,很多时候我们都习惯了那些所谓的奢侈与繁华,却忘记了,当周身被越来越多这样的世俗气息所沾染所围绕时,那些朴质的东西、那些最简单的情感就会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脆弱。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在等着他问我,但直到到了地方,也没等到许莫然嘴里吐出一个字来。
他始终不言不语地端坐在车里,腿微微蜷着,似有些许的不舒服。只有我知道,他一定是痛极了,因为只有痛极了,他才会这样,不然我都是无法辨认出来的。
“一共三十四。”
他侧着身子掏钱,掏了半天却只有一些卡,一些不同档次的卡。
原来不只是我变了,许莫然也是,这个曾经在大学里穿着到处都是洞的牛仔裤的男孩,如今翻遍全身也没找到一张十元钱。
“还是我来吧。”我打开包,掏出五十元给了司机。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却有些赧然。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那个孩子,那个朴质、贫穷、倔强但真诚的孩子。
只不过,少顷,这份赧然就没了,又变成了不动如山的样子。
“我们下周就办婚礼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