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剑云边听边点头,等罗飞全部说完之后,她轻轻一叹,道:“可惜了。如果我们知道郑郝明有这样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儿,或许一早就能抓住Eumenides的尾巴了。”
罗飞“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他刚刚担任专案组组长的时候,慕剑云就在会议上分析了Eumenides的情感需求。而郑佳身上的很多元素都符合慕剑云当时的分析。比如说和Eumenides一样父亲曾意外死亡,自身因失明而极度柔弱,所处的环境能提供美食和音乐这两种隐秘而又高雅的爱好……他们应该能想到Eumenides也许会和郑佳接触,只是罗飞和慕剑云当时对郑郝明的家庭情况都不太了解,遗憾地错过了这条线索。
慕剑云这时又在感慨:“看来袁志邦也是疏忽了。他让自己的门徒去杀郑郝明,本意是要彻底切断对方作为正常人的情感退路,让他坚定地成为新一代的Eumenides。可因为郑佳的存在,事实上的效果难免要背道而驰。”
罗飞暗自点头——袁志邦的这步棋确实弄巧成拙。
按照袁志邦的观点,Eumenides将永远面对两种誓不两立的敌人。其一是各种逃脱了法律制裁的罪犯;其二便是警察。如果说罪犯是黑色的,警察是白色的,那Eumenides则是终身游走在黑白两道都无法容忍的灰色地带。
对于以惩罚者自居的Eumenides来说,面对罪犯时必然会毫不留情,可是面对警察时却有一道艰难的心理障碍:警察也是正义的执行者,Eumenides从情感上来说无法对其兵刃相向,可反过来,警察面对Eumenides的时候可丝毫不会手软。这种局面如果维持下去,一旦到了和警察生死相搏的关键时刻,Eumenides便会处于极度危险的劣势之中。
曾经身为警察,后来却成为Eumenides的袁志邦很清楚这两种角色的心理差异。当他准备踏上Eumenides之路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切断自己和警方之间的情感退路。他选择孟芸作为牺牲品——当孟芸死于那场爆炸之后,袁志邦与警方之间不仅立场相异,情感上也不再有任何回旋的可能。
十八年后,袁志邦精心培养的门徒即将独挑Eumenides的未竟事业。袁志邦知道自己的爱徒从技能上来说已无可挑剔,但情感和心理却仍欠缺磨砺,于是他给徒弟指派的出山任务,就是杀死一直在追踪着Eumenides的老刑警郑郝明。
从是非黑白上来说,郑郝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但是站在Eumenides的立场上,郑郝明无疑又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敌人。袁志邦必须让自己的爱徒明白:好人和敌人这两种角色是可以并存的;而作为一名杀手,必须将情感从自己的职业立场上彻底地剥离开来。
年轻人遵循老师的吩咐,他杀死了郑郝明,并且在现场留下了一些错误信息去误导警方的判断。袁志邦相信,经历了这场战斗之后,爱徒的心理防线将变得如钢铁般强硬,一切敌人都无法再从这个角度去伤害他。
可袁志邦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女孩却循着难觅的缝隙潜入进来。
现在已无从得知年轻人当初是如何注意到这个女孩的。或许他是在杀郑郝明之前摸查对方生活时发现了女孩;又或许他是在享受美食和音乐的时候无意中与女孩相逢……这个都无所谓,因为故事的开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袁志邦发现了徒弟和女孩之间的接触。他意识到,那场杀戮不仅没有切断爱徒的情感退路,反而在对方的心灵上打开了一道危险的豁口。
情感一旦开始滋生,便会如萌发的春芽一般无法阻挡,即便是沉重的岩石也无法压制住一株小草的力量。袁志邦深明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直接进行干涉,他只是把那盒记录着“一三〇”劫持案真相的录音带交给了女孩,他要让爱徒自己做出选择。
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证明:袁志邦的补救措施是有效的。新一代的Eumenides在听到那盒录音之后,毅然离开那个女孩,走上了老师为他设计好的道路。
罗飞原以为年轻人再也不会回头,可是刚刚发生的越狱行为似乎又在动摇罗飞的观点。他有些难以捉摸那个人的真实心理,所以他才要向专家求助。
“你觉得Eumenides还会去找那个女孩吗?”罗飞直截了当地问慕剑云。
慕剑云不答反问:“如果不是的话,他为什么要越狱?你以为他会害怕那个女孩?他只是害怕对方看到他的容貌!”
罗飞无语沉吟。
Eumenides为什么要越狱?这正是自己在早晨会议上提出,此后一直在追询的问题。这个问题随着阿华的开口似乎有了答案。
阿华曾告诉郑佳,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已经入狱,但因为证据不足,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郑佳的视力正在恢复,当她完全复明之后,她必然会到监狱里去寻找自己的杀父仇人,她会牢牢记住对方的相貌,以此保留为父亲报仇的希望。
阿华正是利用这样的预期来逼迫Eumenides越狱。从既发的事实来看,他成功了。
Eumenides不惜用越狱的方式来躲避郑佳,因为他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他惧怕的,并不是郑佳对Eumenides的寻仇,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另外一个角色受到牵连——那个在女孩心中温柔而又知心的朋友。
如果郑佳看到了Eumenides的真实面貌,那年轻人就再也无法以另外一个角色出现在郑佳面前。这件事情反过来有一个推论:Eumenides冒着极大的风险越狱,即意味着他仍然存有要与那个女孩相聚的幻想。
这其中的逻辑显而易见。阿华正是利用这个逻辑去逼迫Eumenides,现在慕剑云也认同这个逻辑,只有罗飞仍存有疑虑。
看着罗飞沉默的样子,慕剑云感觉到他的犹疑,便试探着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只是有些奇怪,Eumenides明明已经选择了他的方向。”罗飞微微皱眉说道,“要继续承担Eumenides的使命,就必须斩断正常人的情感,尤其是和那个女孩之间。而他还帮助郑佳恢复视力,更应该做好了永不与对方相见的准备。可他为什么又会反复?如此犹犹豫豫,首鼠两端,正是行事者的大忌,他难道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