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见不到张海峰,监狱管理局那边不让我们插手。”尹剑先抑后扬地说道,“不过杜明强越狱的基本过程已经搞清楚了。他和同监舍的三个重犯通过雨水和通风管道进入办公楼,在楼体地下室内对三个同案下了杀手。同时他故意放出错误的越狱信息,引诱狱方的值班人员去追击那辆卡车。杜明强自己则躲藏在张海峰的警车内,伺机袭击了张海峰,然后驾着张海峰的警车冲出了监狱。”
罗飞“嗯”了一声,同时他注意到尹剑的表情带着超出话语内容的激动感,便追问道:“还有什么情况?”
“你们看看这个。这是杜明强在杀人现场留下的。”尹剑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那袋子里装着几张硬胶纸片,纸片被雨水和血水交替浸染,湿漉未干。
罗飞接过袋子先略略扫了一眼,脱口道:“死亡通知单?!”
尹剑用力咽了口唾沫道:“是的,一下子四张!”
罗飞神色一凛,他摸出一副白纱手套戴好,然后将那些纸片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取了出来,他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确信那的确是Eumenides的手笔无疑。
慕剑云等人也都起身围拢过来,每个人都很清楚这些纸片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这样的话,杜明强相当于承认自己就是Eumenides了。”曾日华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句。去年专案组费尽艰辛才将杜明强捉拿归案,却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的杀手身份,最终只判了对方五年徒刑;现在杜明强终于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只可惜他又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慕剑云说道:“不管他有多少合法身份,以后只要我们再抓住他,他就无法抵赖自己就是Eumenides。”
罗飞也点点头,不过他随即又带着点自嘲的口吻补充说:“只要他不把剩下的指头全都咬掉。”在上一次抓捕杜明强的时候,罗飞曾经获得Eumenides的左手中指指纹,但杜明强却咬掉了那个指节,使得罗飞掌握的指纹失去了意义。后来杜明强入狱,罗飞特意把对方的所有指纹都留了档。现在那几张死亡通知单已经把杜明强和Eumenides画上了等号,杜明强再想要隐藏住自己的杀手身份,必须把所有的手指都销毁才行。
曾日华附和着罗飞的自嘲,嘿嘿一笑,然后又道:“这么看来,杜明强越狱这件事情,对于我们了结Eumenides的案子倒是件好事呢。”
众人都明白曾日华的意思。如果杜明强不越狱,等他刑满释放之后,随便换个身份就可以继续作案。而警方除非抓到他的现行,否则即便和他对面相逢也无可奈何;而现在,不管杜明强换不换身份、会不会作案,只要能将他缉捕,专案组便能彻底赢得对Eumenides之战的胜利。从这个角度来说,杜明强的越狱对专案组确实是件好事。不过其他人自重身份,即使这么想也不会这么说,只有曾日华口无遮拦。
罗飞则皱起眉头,他把那四张死亡通知单依次在桌面上摆开,细细看着。那些蔓延的血迹更进一步地提示着他:不惜坐实Eumenides的身份,杜明强越狱行为必然有着某种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算什么罪名?”柳松看到了发给张天扬的那张通知单,忍不住诧异地问了一句。
“你可以把保护张天扬的弟兄们撤下来了。”罗飞转头向柳松说道,“Eumenides不会动那个孩子,这张通知单根本不成立,它只是杜明强越狱时的一个道具。”
慕剑云点头表示赞同:“这是杜明强的心理战术。先杀死三个狱友,然后再给张天扬发出死亡通知单,张海峰必然会方寸大乱,他贸然下达追击命令,后来又被对方伏击劫持,这些都不奇怪了。”
尹剑这时想到了什么,插话道:“其中那三个重犯也没有都死,有一个重伤活了下来。”
“哦?”罗飞立刻敏感地问道,“是哪个?”
“这个叫杭文治的。”尹剑伸出手指往其中一张通知单上虚点了一下。
“杭文治?”罗飞一愣,他记忆的某个闸门被打开了,愕然道,“是他?”
“谁?”尹剑下意识地反问,其他人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罗飞暂时顾不上解释,他凝起目光,脑子飞速地旋转起来。他想起了今年初春的时候被自己拘捕的那个年轻人,那人的名字正是杭文治。那个可怜的家伙被一个女人骗走了所有的财产,最后因为暴力讨债,犯下抢劫和劫持人质的重罪。当时在审理此案的时候,那对男女的表现让罗飞相信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债务关系,只是杭文治无法证实,所以也无法给自己脱罪。从这个角度来说,杭文治入狱是带着天大的委屈的,而这样的委屈和Eumenides生父文红兵当年的遭遇多么相似!只是罗飞从警多年,对世间的善恶炎凉早已见识许多,对他来说,只有法律才是制约人们行为的准绳。即便罗飞对杭文治满怀同情,但他还是按照法律向检察机关提交了相关的案卷资料。后来杭文治被判入狱,罗飞也就渐渐淡忘了此事。
此刻杭文治的名字忽又在杜明强越狱一案中出现。罗飞这才知道,这个与文红兵经历相似的年轻人居然在入狱后成了Eumenides的同监舍友。而在杜明强越狱的时候,他又是唯一一个遭受刑罚却大难不死的人。这一切难道只是偶然的巧合?
不,罗飞从不轻易接受巧合。当任何巧合发生的时候,他都会试图寻找隐藏在其中的必然联系。
片刻之后,罗飞的思绪略有回转,他立刻又问尹剑:“这家伙现在在哪里?”
“应该在人民医院的重症室吧,据说刚刚抢救过来。”
“我要这家伙的详细资料!”罗飞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叩了一下,然后他看向曾日华,“你去筛查他的档案,包括他的家庭背景、人生履历等,要非常非常仔细。我要知道,他是不是和龙宇集团有什么联系!”
曾日华嘴里答了句“明白”,但脸上的表情却充满困惑,他实在想不通这事怎么又牵扯上龙宇集团了。
而罗飞这时又看向尹剑:“你还得往监狱跑一趟,详细调查这个杭文治在监狱里的表现,重点包括:是谁给他安排的监舍、他在狱中的会访记录,以及他和杜明强之间的关系如何!”
“好!”尹剑毫不含糊,腾地站起了身。他坐了也就两三分钟,凳子都还没焐热。
“慕老师,你跟我一块儿去人民医院,会一会这个杭文治。柳队长,请你在刑警队时刻待命,做好战斗准备!”说最后这几句话的时候,罗飞也站了起来,他的腰背挺拔刚直,先前的疲惫感已经被战斗的火焰燃烧得无影无踪。
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省人民医院重症病房。
杭文治从昏迷中醒来,他感觉脑子涨乎乎的,喉部则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在他脑袋上方挂着一个硕大的血袋,血液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导管流入他的体内,与死神争夺着他那虚弱的生命。
一个护士凑过来看了看他的情况,随即又转身离去。片刻后,在病房门口传来对话的声音。
“他醒了。”
“我们可以进去吗?”
“可以,但你们不能太过刺激他,也不要让他说太多的话。”
“我明白。”
……
对话结束后,有脚步声向着床前走来。杭文治的脑袋无力转动,他只能被动等待来客将身形移动到自己的视线之内。
映入杭文治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此外还有一个窈窕的女子跟在男人身后,只是那女子处于他视线的边界点上,难以看到全貌。杭文治只能眯起眼睛,尽力去打量那个离自己较近的男人。
男子似乎知道杭文治的视力不好,便特意躬下身体,把自己的面庞送到对方眼前,然后他问了句:“你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