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头颅连接的脖腔通体洁白,其上布满鳞片,随着身体的起伏,鳞片烁烁放光,就如同通体遍布着无数双眼睛。
巨鼋的眼睛大如铜盆,突出眼眶之外,依旧放射着阴冷惨白的光芒。除去双目,整个头颅酷似鳄鱼。
但嘴巴略短,其上鳞甲包裹,鳃上无数根形似蛆虫的触须阵阵浮动,血盆大口之中,横生倒长的獠牙犹如藤钩荆矛,张合之际腐气冲天,看得令人肝胆俱裂。
当此情形,不得不令人感到末日临头般的绝望,除了心念如灰阵阵茫然无助之外,不知究竟还能做些什么……
且说此刻的巨鼋左右一抖,朝上扬了扬下颌,本以为它对我这一条小船没什么兴趣,正欲离开,没想到那巨鼋却一个俯冲自上而下钻入黑水,速度之快只能看见眼前白光一闪。水面短暂的平静过后,那巨鼋竟再次伸出了头颅。我已然料到危险就在须臾,于是朝下望了一眼,只看了一眼,简直令我心神皆碎。
那巨鼋的一张巨口张得竟比刚才大了一倍,森白的獠牙后面是黑洞洞的如同地狱的入口,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逃脱这来自地狱里的召唤,就这样,我连人带船就被巨鼋一口吞没了。与此同时,红船上那一点残红的光亮也戛然而止。
黑暗是固体的,黑得无法形容,如同置身于用墨汁冻成的冰块之中。
我还有一丝气息尚存,但心中明白,过不了多久,我的灵魂就会淹没于这片黑暗里面。我突然想起了之前看见的一团团黑雾般的云,那是一个个冤死在湖底的灵魂,或许很快,我就将成为它们中的一员,徘徊在暗无天日的空虚里。
黑暗中似有无数不停移动着的水浪,小船就在那无数的山峰山谷般的水浪之间飘来荡去,丝毫没有自主行动的能力,一座山迎面而来,船体顺着上坡的山势冲了一半路程,跟着就顺坡倒滑下去。
接着,身后又有一座山峰向前冲来,两座山峰相撞,却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撞击声,而是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山峰,小船则又被高高地抛到了峰顶。然后船身倾斜,顺着巨大的山脊向下滑落。很快巨峰又分解为两座,一座向后飘去,另一座则推着小船继续深入。
小船在无数的山峰间穿行,就像巨人手中的玩具,被无情地抛来抛去。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鬼门,船下是漂浮亡灵的幽冥水域,不是非凡之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出这里,看来我失败了。
不奢望能从这里走出去,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维持多久?
我有负于周善人的一片期望,趁着气息还在,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同志们——赵嘹亮、毛勇敢、还有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何群……但愿他们都身处人间。
好了,我也累了,真得太累了,要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了,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等待死亡吧,不!不能叫死亡,死亡是一种解脱,一种安逸,一种能量的释放。
人死后是最美的。虽说脸色难看一点,但平静,绝对的平静,就像被风吹落的一片叶子掉在泥土地上。而我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在这幽暗、冰冷、孤独的环境中,与世隔绝的长漂,而最令我胆寒的是,这与世隔绝的长漂却是没有尽头的。
真得累了,太累了,虽然黑暗中失去了闭上眼睛的比较,但我还是紧紧地闭上了,身体也随之重重倒在船上,……太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
……
小船又不知漂浮了多久,我的食指突然抽动了一下,似乎早已飘远的灵魂一下子回归了身体,我的头朝一侧歪了歪,有这么一刻,我好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歌声。
歌声?怎么会有歌声?歌声忽远忽近,那真的是歌声吗?
没有任何音乐的伴奏,更像是粗糙干涩的独白,那独白又似跟随着某些曲调。我没了力气睁开眼睛,我想,即便睁开也是徒劳的。只是静静听着,听着,不多时,那歌声逐渐清晰起来。
那好似是一首无比熟悉的童谣,只要是中国人,似乎没有不会唱的。歌声婉转,并不是因为唱歌的人唱的好,而是由于曲子和歌词本身太过优美了: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小船儿轻轻飘……
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