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心思怎么了?”知府夫人不以为意,抬手扶正鬓边华簪,“现在动这心思的不差我一个。都说乾王殿下洁身自好,不过是因着早前常在前线,能送到殿下跟前的都是下里巴人,莫说殿下,就是我也看不上。
如今可不一样。乾王妃有孕,殿下身边合该添些个知疼知热的贴心人儿。不趁早赶这个趟儿,先把名分位置占了,难道还等着殿下回京再落于人后?京城乾王府里可还有一位庶妃、两个通房。再说了,要是……”
她翻着眼珠子戳天,“将来真成了事儿,哪个坐龙椅的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人?殿下一力提拔老爷,老爷也该替殿下想在前头。”
“你也知道殿下是一力提拔我?”知府大人老眼一眯,慨叹道,“那你知不知道,哪个地方官能像我这样连蹦几级,越过小九卿直接位列大九卿的?原礼部尚书不朋不党,怎么就这么巧告老返乡,怎么就这么轻易叫我补着缺?殿下人在东北,不代表他在京中无人无势。
你又知不知道,忠爷大年节的为什么不在祁东州?上回我请忠爷、丁公公吃酒,方才知道忠爷名下的商会不仅是东北的龙头,更已渗透北直隶大小州城,这会儿,忠爷正往南直隶立山头呢!将来再往西往南去,这就是一张坚实不破的大网,能兜住银钱,也能兜住情报。
且六部除了工部外,哪处出的缺不比礼部肥腻实在?殿下怎么就偏偏挑中礼部,要我去做礼部尚书?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殿下走一步看的却是三步。我这个礼部尚书,要做的不是矛,而是盾。你有闲功夫动内宅心思,不如把开国史找出来,仔细琢磨琢磨。”
知府夫人惊疑不定,半晌才嗔道,“这和开国史有什么关系!”
知府大人笑而不答,心知老妻心思已歇,不由摇头笑道,“回头记得也提点一声你那些交好的夫人,要露脸,也别往殿下的后宅掺和。殿下虽冷面冷情,根子却是再正不过的。你且看着吧,坤翊宫再派多少人传旨催促,都不顶用!”
奉懿旨回京算个什么事儿,乾王殿下等的,是圣旨传召。
他一语成箴,正月闹早春寒,三月三女儿节一过冻土解封,京城来的天使就披着绵密春雨捧圣旨而来,洋洋洒洒涉及边防涉及攻赏涉及人事,重中之重却是启阳帝对萧寒潜的一声令:给老子速速滚回京城。
“回京城好呀。趁着你身子稳又不重之前,赶紧动身。”陈瑾瑜灌下老鸡汤,砸着嘴去拣酸酸咸咸的果脯吃,“我跟你说,哪里好,都不如京城好。京城户口多少好呀,求也难求,赶紧的,回京生小宝宝去,落个京城户口一生无忧。”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李英歌啼笑皆非,也不追究陈瑾瑜的古怪想法,放下一个小襁褓,又小心翼翼抱起另一个,“你觉得京城好,怎么不把这对龙凤小宝宝生到京城去?”
“那不行。铁定生完就走不了了,我们娘三个这辈子都别想出京了。”陈瑾瑜一皱鼻子,垂眸看新生的龙凤胎,万事嬉笑的面上不禁露出流连的母性光辉,“我受不得拘束,我的孩子也不该受拘束。我先带他们在外头玩个几年,等玩够了,我再搬回京城。”
她一气儿生两,险些没把裘先梓高兴成傻子,说啥应啥,她想孩子们学医裘先梓也想,她想带孩子们游历百川,裘先梓更是双手双脚赞成。
李英歌莞尔,看着奶娘将小襁褓抱回碧纱橱,就扶着肚子坐上床边,握住陈瑾瑜的手,“瑾瑜姐姐,我会想你的。”
她启程的日子,陈瑾瑜还在坐月子,送不了她,也参加不了李松的婚礼。
“定北候的未来夫人是四表哥亲自选的?”陈瑾瑜抓着李英歌的手指玩儿,撇嘴道,“听说正月一过就换了庚帖?来回不到两个月就走完了六礼,才请完期就要拜堂,四表哥这大媒做的,倒比定北候这个当事人还急。你相看过没有?人怎么样?”
她表示不信四表哥的品味,只信好妹妹的眼光。
李英歌眼角挑出明亮的笑,缓缓点头,“人才极好。”
新嫁娘是将门虎女,模样艳丽性子爽利,她赞一声极好,观礼的宾客更是大声起哄叫好,哪里还顾得上尊卑,直闹得修葺一新的定北候府嬉闹喧天,李英歌不好进新房不便坐席,只避在不冲喜事的方位远远看一眼,满足得只差没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
她扶着常青的手转身,尚未走远,就听身后一阵霍霍脚步声。
李松一身大红喜服,疾步停在李英歌身前,映着红绸喜色的脸半明半暗,“我有个不情之请,王妃可愿移步?”
他不再自称末将,她依旧喊他阿九。
李英歌笑着点头,跟着李松踏进的却是定北候府的祠堂,她指尖微颤,示意常青止步,跨过门槛,就见李松已焚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撩袍起身,燃香递到李英歌跟前,眸底乍亮又黯,“王妃对家姐的深情厚谊,家姐在天有灵,必然感恩感念。此间一别,还望王妃保重。”
说罢也不提这一柱香是何意味,只侧身一让,静等在一旁。
李英歌心间涟漪大起又大落,不敢多看李松,只盯牢上首伶仃牌位静看一瞬,拈香垂眸,噏合着嘴角无声辞别,淡去眼角起起伏伏的酸热。
她站定巷口轩车前,缓缓吁出一口长气,过往伴着定北候府喜宴的喧嚣,彻底被关进身后,她不回头。
轩车内却探出萧寒潜薄染酒意的俊颜,衬着巷内灯笼红光五分俊逸五分柔和,伸出长臂去牵小媳妇儿,“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脚酸不酸?脸怎么这样红,倒像个喝多了喜酒的小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