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仆妇赶过来时,有人自廊上赶了过来。
是赵国公,他下朝刚归,身上还穿着朝服,到门口便见看到裴夫人自屋中盛怒而出。
她身后的仆妇们正将厅门合上,门内只留下神容独跪的身影。
赵国公皱了皱眉,走去裴夫人身边:“看来你都已知道了。”
裴夫人气道:“全长安都知道了,我岂能不知道?”
赵国公摆手遣退左右:“料想还有一事也很快就会传遍长安了。今日早朝,圣人发了诏文,赏了山宗的战功,他麾下所有兵马都免罪进功一等。”
裴夫人拧着细眉:“那又如何,他立功了不起?”
赵国公拍拍她手安抚:“我告诉你此事,是要你有个准备,他大约就要登门来了。”
裴夫人当即又生怒意:“他还敢登门?”
“是我答应让他登门的。”赵国公道:“只因此番去幽州,我亲眼所见了一些事情,待我说完,你再考虑是否要见他,后面是否要同意,也都由你做主。”
裴夫人本又有气,听到后面才按捺下来。
……
一匹快马到了赵国公府门前。
只一匹马,一个人。
山宗从马上下来,看一眼面前高阔的门楣。
上一次正大光明进这道门,还是当年迎娶神容的时候。
他走至门前,立即有守门的护卫上前问名。
“山宗求见。”……
神容坐在榻上,手边小案上摆着一碗刚送入的热茶汤。
她无心去饮,长这么大,记忆里这还是头一回见母亲对她如此动怒。
忽闻外面脚步声急促,似有不少人在走动,一阵一阵的。
一道声音低低在门外面唤:“少主?”
“东来?”神容起身,隔着门问:“外面怎么了?”
东来低声道:“山使登门了。”
他来了?神容立即朝窗户看去,可惜窗户也从外面关上了。
“我母亲见他了?”她问。东来道:“尚不知道,只是将下人们都遣退了,仅留了几个护卫,所以才有了方才那阵动静。”
神容不语,坐回了榻上。
料想她母亲是不会见他了。
不知多久,外面没了动静,东来应当走了。
门忽被推开,神容抬头,看见长孙信走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她小声说:“别被母亲知道了。”
“你都被关好几个时辰了,我自然是趁了时机进来的。”长孙信道。
神容问:“趁何时机?”
长孙信走过来,神神秘秘地低语:“母亲见他了!”神容倏然一怔:“真的?”
长孙信朝她招手:“你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庭院里,严严实实守了一群护卫。
裴夫人挽着披帛一路自远处而来。
赵国公走在后,但至廊上便停住了,只负手看着,按先前所说,全权由裴夫人做主。
裴夫人走到庭院中,一眼便看见那笔直站着的身影,长身挺拔,胡服凛凛。
她眼间蹙出细纹:“你倒还有脸来登我长孙家的门。”
山宗抬手抱拳:“为求允许我与神容再合,必要来拜见岳母。”
“谁是你岳母!”裴夫人道:“我不过是看在你在幽州战事里保下了矿山的份上才见你一面,何曾答应将阿容再嫁与你,你过往所做的事,便想就此轻易揭过不成!”
山宗默默站了一瞬,忽而解下腰带,一掀衣摆就跪了下来,双手将腰带呈上:“那便请岳母责罚。”
裴夫人怔愕,竟后退了一步。
就连赵国公眼里都露出了惊讶。
“你当我不敢?”裴夫人气道,当真夺过那腰带,递向护卫:“最好给我将他打出去!”
一个护卫上前,接了腰带,应命一下抽在山宗背上。
硬实的革带,厚重力道如铁,山宗却纹丝不动。
又是一下,他依然不动。
接连好几下,庭院寂静,只剩下这一道一道鞭抽上去的声音。
到后来连护卫都迟疑了,举起来的手顿住,看着裴夫人。
裴夫人眉头松了又皱,数次反复,没想到他竟堪受此辱,居然有些被慑住了,许久才又道:“你如此浪荡轻浮,当着全城人的面向阿容示好,摆明了是要让她只能嫁你了!当我长孙家好糊弄不成!”
山宗说:“岳母也说是我向她示好,从此全城就都会记着,是我向她示的好,将她求回来的。”
裴夫人一愣,眼神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想起了赵国公的话,继而又怒:“那你在幽州就擅自与她成婚又如何说!你当她是什么,如此草率行事!”
“那不曾草率,”山宗掀起深如幽潭的眼:“那是我对着天地山川发过的誓言,唯缺岳父岳母首肯,这便是我来此的理由。”
远处花木之后,藏着两道身影。
“没想到……”长孙信似也惊讶了。
神容一手拨开花枝,看着那里的人,紧抿着唇。
方才他挨那几下时,她甚至想告诉她母亲他刚受过重伤,但被身旁的长孙信制止了。
她以为曾见过他当街拦车便是放低了身姿,如今却见到他放下了更多的骄傲,宁愿自求鞭笞,跪地不起,收敛一身痞坏,只为求她母亲一个首肯。
裴夫人似乎真被慑住了,忽而一把从护卫手中那腰带,亲手扬了起来,却又迟迟没有落下,眼里陡然泛红:“我管你是何等不易!那是我们长孙家全家捧在掌心里托付与你的,她便是那天边明月,你怎能如此对她!”
山宗看到她眼,喉头一滚:“她不是明月,她是我头顶艳阳。”
神容心中一震。
眼里见他已垂首,直点到地:“愿求这骄骄明日,再照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