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
军法官都没再看他们一样,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就像拍死两只苍蝇。
秦北洋和齐远山被五花大绑,毫无还手逃跑可能。背后插着木头牌子,用红笔写上各自姓名,再打个大叉,加之奸细二字。他们被推到宝山县城的城墙下,正是枪毙处决的好地方,城砖上已布满弹孔,地上流着尚未干涸的血。
齐远山的眼泪与鼻涕直流,大声呼喊:“救命啊!我们不是奸细!”
想想昨天在海岛上,秦北洋刚被安娜封为“达摩山伯爵”,成为百万白银的主人。急匆匆,夜航船,赶回吴淞口,想要逃过租界的悬赏通缉令,奔赴北京寻找小皇子棺椁。谁曾料,落到北洋军阀手里,竟被当成敌军奸细……
“草菅人命的世道!”秦北洋拒绝绑上蒙眼布,更拒绝下跪,“只可惜!没有死在抵御外寇的战场上,竟死于自己同胞的枪口,就让我看着你们的眼睛站着死吧。”
行刑队准备完毕,十只汉阳造步枪对准他们胸口。十七岁的秦北洋,站姿如挺拔松树,贴着心头的玉坠子开始发热,眼前掠过九色与安娜同样琉璃色的眼睛。
子弹在枪膛中待命,铅灰色的苍穹之上,飞过无数只硕大的乌鸦,等待啄食死人的肉体。
齐远山的双腿不再发抖,高声叫喊:“北洋陆军第六师,当年我爹就是你们的长官啊!”
子弹上膛,枪栓拉动,正待扣下扳机,有个骑马的军人经过说:“停!”
行刑队立即放下枪,齐刷刷敬上军礼。
齐远山原已闭眼等死,还阳般喘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看清楚战马上的男人,立时嘶吼狂叫:“伯父救我!”
对方五十多岁,上唇留着两把刷子般的胡须,蓝色军装的肩章上有三颗金星,正是北洋政府最高的上将军衔。他疑惑地下马,拧起眉毛走近。
“伯父,我是北洋陆军第六镇步兵协统齐重兵之子齐远山!”
“你……齐重兵的孩子?”
这位将军的面目威严,一看便知是北洋的老臣,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将风范。
齐远山还在拼命挣扎,眼眶里又迸出泪花了:“记得七岁那年,您来我家做客,您还亲手抱过我呢?”
“真是远山!”
将军亲手为他解开绳索。齐远山还没来得及道谢,又为秦北洋也松绑了。
“这是谁啊?”
秦北洋低声问道,齐远山就差唱出来了:“中华民国现任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北洋之龙’王士珍!”
北洋龙遇到了北洋之龙。
王士珍搂着齐远山的胳膊,连声叹息:“庚子年,北洋军驻扎山东。我领一支偏师被数万拳匪包围,命在旦夕,幸亏你父亲将我救出,还为我而挂彩。我和令尊都是直隶正定县的老乡,从此结拜为异性兄弟。”
“那一年,我刚出生,我爹跟我说过那件事。”
“贤侄,你从小耳聪目明,能听风辨音,打靶弹无虚发。”
齐远山连连点头,喜不自禁:“伯父,辛亥年,袁世凯的寿宴上,我全文背诵了北洋步兵操典。您还夸奖过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必将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为中国开疆拓土!”
“那一年,我身为末代陆军大臣,与你父亲同样效忠清廷。他被袁世凯暗杀,我也解甲归田,未能帮上你们孤儿寡母,实在羞愧。我也寻访过你,却听说在工兵团服役,去年进太行山全军覆没,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
“伯父,我早已是个平民,近日落难,不想竟被误认作奸细。”
王士珍叫来军法官,狠狠抽了一顿马鞭,严禁再草率处决任何人,无论奸细或逃兵。
看到齐远山浑身湿透,冬天里瑟瑟发抖,王士珍给他换上一身暖和的北洋军大衣。帽徽上的五色旗金星,陆军少尉的肩章,俨然当世风流人物。
“自古英雄出少年!这支北洋陆军第六师,原是你父亲统领过的老部队,军官都是我们直隶老乡。远山侄儿,我命你担任我的秘书官。”
国务总理王士珍捋着两撇胡子,让秦北洋想起欧阳思聪的派头,只不过这个来头更大,掌握千军万马与亿万国人的身家性命。
有人给秦北洋也递来一套军装。他正要推辞,头顶一声巨响。无数发炮弹,坠落到宝山城墙,炸得耳边嗡嗡直响,天上残肢与头颅横飞,行刑队已被炸死一半。
秦北洋趴在死人堆里问:“远山,是谁在向北洋军开炮啊?”
“也是北洋军!”
“这他娘的太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