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笠抚上他的脸,指腹摩挲着他的脸庞,“我会在这里等你,我的小胤,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多年前的某日,恰逢春光正好,才云游归来的谢家长公子又坐不住了,踩着他的木屐闲闲地溜跶到谢胤的书房。下朝归来的谢二公子还未换下朝服,冠峨博带,不怒自威,挺拨的身姿坐在书案前,提笔临卷。
谢大公子一身白袷衣,腰佩青竹笛,悠然坐在窗棂上,手撑在膝盖上,提着壶酒陶然而饮,“春光容易逝,不如早相逢,小胤,踏青去否?”
谢胤正伏案批阅着公文,闻言看了看案头的小山堆,很是无奈。
谢笠从窗户翻进来拿下他手中笔,“公文是永远批不完的,先出去玩儿,晚上我陪你一起批阅。”
谢胤只好随了他,“我去换件衣裳。”
“嗯,我去把小三郎领来。”
谢胤看着他兴冲冲的背影,为他默哀了一盏茶的功夫。
谢三郎那时候才三岁,因生来伶俐,故而两岁就请先生开蒙了,三岁就可颂诗书数百篇。谢笠去叫他的时候,先生正教他背《诗》呢。小小的身板笔直笔直的坐着,手别在背后摇头晃脑的吟着诗,那小模样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偏过头的时候,看到大哥的身影,顿时就坐不住了,扭来扭去的,跟屁股抹了大蒜似的。
谢笠跳进学堂,一把抱起幼弟,“大好的春光浪费在这里可惜了,走,大哥带你去玩儿,先生一起去?”
最后五个字也就是客气客气,他可不想带着个老学究出游。翻窗户准备溜的时候,就见那个满头银发、佝偻着脊背的老夫子突然箭步如飞,“噌”地下就到了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拿一副看人贩子表情看着他,“还我学生!你要带他去哪里?”
谢笠:“……”这老学究才是世外高人吧?
“我就带他去春个游。”
老夫子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不许去!我的学生我做主。”
谢笠:“他还是我弟呢,我的弟弟我做主。”
两人就谁做主这件事情争论了半天,最后还是谢胤来解决了问题,答应夫子教会三郎今天应该背的《诗》。
对于各地的好景谢笠总是如数家珍的,三人骑着马离开乌衣巷后便折上栖霞山。小三郎被硬塞在谢胤的怀里,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跟着谢笠身后。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栖霞山花团如簇,骏马沿着小路缓行。远远看去小道路两侧时而一簇蛾黄的迎春,映衬在浅紫的丁香;又或有粉红的杏花,伴着青白的李花。景致的那头还是景致,仿若一桢桢的画面,令人目不睱接。
谢胤擅画,本就对美好的景致没有抵抗力,这一看更觉得心旷神怡,连日案牍劳形都被消解了。见眼前之人逸兴遄飞,神采飞扬,嘴角不由含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谢笠在前面一声轻啸,响遏行云,然后转首望向他,撞上他的笑容,眼神略显缭乱,恍恍地想小胤那笑容,不是春光,胜似春光。
他们最后在处桃园里歇下,有落英缤纷,芳草鲜美。谢笠带来凉席来,往地上一铺,又从马背上拿下酒壶小食,就在桃花下野炊。
他自己斜靠在桃树上半盏桃花半盏酒,喝得星眼微饧。谢胤还记着夫子的话,要教小三郎背《诗》,便从袖里拿出竹简来,将小三郎抱到自己膝盖上,“先背这首《淇奥》,来,跟我读一遍……”
小三郎奶声奶气地跟着念,“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