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垂首擦拭着竹笛,长睫半掩着眸子,雪光映着他侧脸,风骨清致,眉眼迷离。
舒白一时迷了眼。眼前这人只是往那里一坐,便似一段风月,从容悠若。他斜倚在门边,含笑地望着他,目光一瞬也不瞬。
——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
谢瑾宸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了,侧眼望来。有风拂过,草庐上的积雪被吹落下来,在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彩。他长睫上也积了雪,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舒白心头一窒,着了魔般的俯身过来,托着他的下巴,轻轻地舔去那滴水珠。
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也从来打消不了心底的爱恋。那一年,看见他一袭红衣独立舟头,从此眼里,便再也容不下旁人。
既便他的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还是忍不住对他痴痴缠缠。毕竟,他也没有明确的拒绝,不是吗?
谢瑾宸愣了半晌,别开脸去,掩饰自己的悸动。
舒白很知道应该适可而止,扯开话题道:“这么好的景致,赋诗如何?”
谢瑾宸声音有些飘浮,“如何赋?”
两人都用镇定自若的表情,掩饰方才那一刻的情动。他们都太明白自己的责任,也明白儿女私情于他们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一个是谢家下一任宗主,迟早会继承谢相之位,娶王室女子。一个是神引阁少阁主,背负着上古三族的希翼,在完全他们祈愿的那一刻,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就如同谢胤所说,他们本就不应该有情感的纠葛。
可是啊,明明知道的如此清楚,却还忍不住为对方动了心。
——情之一字,最是莫测难言。
上一刻还是暖昧难言,下一刻又摆出浑然无事的姿态,舒白道:“不如随指两词,所赋诗词需含此词或词意。”
谢瑾宸抬眼,见草庐旁苍松覆雪,青白相间,倒像是开满了梨花,随口出题,“草庐、梨花。”
舒白略略沉吟,赋来:
古木新芽催新茶,踏月十里是侬家。
去年采自松间雪,共赏庐外落梨花。
指着谢瑾宸身侧说:“我也出个应景的:落雪、习剑。”
谢瑾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萧清绝正在松树下练剑,穿着谢瑾宸昨晚改做的衣服,水青的色泽衬得少年腿长腰细,稚嫩嫩的像春天刚抽芽的树条,雪白的小脸恰似枝条上的花苞,可以想象花开时的美好。
他练剑的样子也好看,没有花哨的招式,每剑都干净利落,身条舒展柔软,骨骼清奇。剑气卷过松下落雪簌簌,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少年惊喜的停下剑,伸出手去接落雪,带着酒涡的笑颜比白雪更洁净皎好。
谢瑾宸禁不住莞尔,这一个月来照顾萧清绝,才体会大哥二哥看着自己长大的心情,有种静待花开的愉悦。
他吟道:
上巳枕荠佩桐花,踏青得兴舞长铗。
剑气袭卷梨辞树,恍疑落雪满天涯。
舒白托着下鄂点评,“梨花喻雪,雪喻梨花,虚虚幻幻,倒也别致。”
这时萧清绝收了剑过来,红扑扑的小脸满是汗。谢瑾宸执起衣袖替他擦拭,小孩儿鬼鬼一笑扑到他怀里拱啊拱,将汗全蹭在他衣襟上,还腼着个脸嘿嘿地笑。
谢瑾宸也不恼,纵容地捏捏他的小鼻子,“你呀……淘气。”
舒白看得大是吃味,眉宇一轩,连连敲门板,“哎哎哎,出题了出题了!”
谢瑾宸见门口长着竹子,就说了个“书简”,又随口补了个“腊梅”,对萧清绝道:“把外套穿上,仔细着凉。”等萧清绝穿好外套,舒白的诗也作好了。
碾碎珠玉做文章,旧友凭诗话短长。
纸上摩挲黑白色,折尽腊梅无此香。
一时施言扛着鱼竿、拎着鱼回来,他走路甚是豪健,腰间挂着术士的罗盘随着步子左右摇摆,鞋上还沾着雪,老远就招呼他们过来烤鱼。
趴在谢瑾宸腿上睡觉的小猫儿,一闻到鱼腥味,立时精神了,噌地下跳到施言身边,摇着尾巴扇着小翅膀喵喵地叫。
谢瑾宸忽有了诗意,也就着方才的词补了首:
墨冷霜花浸辞笺,寒江雪钓又一年。
莫问三更行何处,醉卧梅间月正圆。
“好!”施言赞道,将鱼挂在窗户边,“如此风雅的事,怎么能少了我?术士我不会作诗,只会超渡人,你们作一句,我便超渡一个戎国鹰犬,怎么样?”
话音刚落,戎国杀手已包围了他们。
舒白笑道:“好啊!不过我们已各作了两首,最后一首联句怎么样?”又招呼萧清绝,“小鬼,快去生火!喂,谢兄你那么贤惠,针线都难不倒你,烤鱼想必也手到擒来对吧?”
施言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闻言道:“联句?那是没完没了的东西吧?臭小子,你太不厚道了。”
谢瑾宸听到“贤惠”蹙起眉,“烤个三条是没问题,四条就不行了,所以你的还是自己烤吧。”
舒白干笑了声,腼着脸道:“谢兄,你看我们这么熟,就多烤一条吧。”
谢瑾宸颔首,“也是。我们已经这么熟了,就不用再烤了,你吃生鱼吧。”
“三郎……三郎……”拉长着个声音,只差没抱着谢瑾宸手臂撒娇了。
谢瑾宸一回头就见着他脸上五个指印,嘴角抽了抽,毫不容情地拂开他的脸,顺手掩住萧清绝的眼睛,十二分正经地赞美道:“舒兄,尊颜秀色可餐,我光看着就饱了,影响食欲。”
舒白被赞得飘飘然,“真的么?就知道本公子倾国倾城……”
众人:“……”
“我想到了。”施言忽然道,一掌拍开袭击的杀手,“这题我来出,你们听好了,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八个字作藏头诗,而且里面最多只能使用两个谐音。”
舒白苦着脸八卦,“施兄,你六根不净,这是在思念谁啊?”回应他的是一个被拍扁的尸体。他大叫声跳开,“臭术士,你注意点,衣服都差点被你弄脏了。”
下一刻又一个尸体被拍过来,施言还不忘提醒道:“两个了。”
他们这厢打打杀杀,那边小猫儿顺着墙往上爬,要去吃鱼,可惜墙太光滑,没爬几步就咕碌碌地滑下来,它也不气馁,爬呀滑呀,把一身毛弄得脏兮兮的。
谢瑾宸看不下去了,将鱼用竹竿串起来,架在火上烤起来,慢悠悠地吟道:“今日别去杨柳垂。”
舒白抖抖衣服,“还好没溅上血,否则老子不干了。“我”和“来”是吧?那么……我舞长剑君作陪。来时犹有千钟酒。”
谢瑾宸慢条斯理地翻着烤鱼,优雅从容的样子,哪里是在做饭?倒像是月下抚琴,临案作画。清柔地声音吟道:“思尽唯见两雁归。雨湿行路泥鞋破,”
舒白插不上手,吊无郎铛地叼着片竹叶,“喂,施兄,你差了两个人哦?要不要我帮你呀?”
“不用!”施言掌心合拢聚气,化掌为拳,蓦地往外推送。舒白只觉热浪扑面,恍似三伏天骤至,气流到处冰澌雪融,三个杀手已拳风击了出去。
舒白拍掌赞叹,“这是伏浪拳?术士不愧是术士,厉害厉害!”
施言问,“你的诗呢?”
“啊?诗啊?作到哪里来了?“雪”和“霏”是吧?雪满前程锦衣灰。非是功利迷心窍,”
吟到这里谢瑾宸忽然想到两位兄长,满是惆怅,“飞花篱外诉久违。”
念完尾句,施言已连杀八人,那些杀手被他气势所摄,溃逃而去。
三人相视而笑,小孩儿和小猫儿在干吗呢?他们正直勾勾地盯着烤鱼流口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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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诗词是有一回心血来潮,与朋友联句所得。碾碎珠玉与寒江雪钓皆是朋友所作,过太久已经不记得是谁了,其他与阿南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