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不见,他已经脱去稚气,露出少年的模样来,愈发清俊出尘,风姿卓然。
重逢的喜悦还未升上眉稍,他便撞见了他眼中的陌生之意,一颗心刹间冰冷透骨。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也忘了当年患难之情了。
那一整天他都被焦燥的情绪笼罩着,他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而自己却不是他唯一的朋友。这种负面的情绪越积越深,以致第二天才回府,他便迫不急待地来到他窗前。
窗户被从里推开,他望见自己略微愣了下,乌沉沉的木头衬得他肌肤如雪,眉宇间还有些慵懒,睡袍松松散散,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他斜斜地倚在窗前,挑着眉笑吟吟地打趣自己,声音沙哑动人,“倚桃而立,试与桃花比颜色耶?依我说纵有倾城桃花色,未若故人莞尔一笑。”
他并不知道,倚窗而立的他,才是倾城颜色。
不知哪儿来的桃花瓣,落在他的锁骨间,沾了水贴在他肌肤上,恰若红梅落雪、脂染白玉。
他的眼瞳不由得收缩起来,有股危险的气息在逼近他。
这之后是春祭、是上巳节,他是谢敛得力的助手,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上巳节后终于闲暇了下来,两人相处的机会却减少了。
他生性洒脱,交友遍布天下,自己只是他众多好友中的一个。
孤寂之情,像野草般在他心中蔓延。那人如此清皎,恍若云间月、山中雪,可望而不可及。
夜雨泠冷,孤灯昏黄,他立在廊前,望竹影婆娑,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便到下半夜,那人着雨而来,衣襟上犹带着酒宴上的粉脂之气,眼里却有着跋涉千里,终于归家的喜悦。
那一刻,他胸中的块垒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彼时,谢敛刚放手让他管事,每日里应酬不少。越郡帝都为瀛寰大陆最繁华之地,商人士子熙熙攘攘,于是许多酒肆、茶肆、书肆、棋肆等应运而生。
那日他与随侯世子晏武在棋肆中下棋。
门口青旗招客,室内清雅幽静。两人对坐于檐廊里,廊下芭蕉初发,叶子青翠欲滴。芭蕉旁是株红杏,开得热闹非凡。一青一绿隔着湘帘透进来,有种朦胧的美感。
他们一局棋从傍晚下到月亮高悬,仍分不出胜负来。
这时,有笛声传了过来,很熟悉的曲子,只是少了些往日的洒脱,多了分候望之意。他心下一动,随手扔了棋子,纵身而起,寻着笛声去了。
弦月如眉,斜斜挂在天际,清浅的月光薄薄地晕染着越郡的青瓦白墙。
他足点着青瓦而至,遥遥地便见着古巷深处有一盏灯影寂寂。那灯是用雪绢糊成的,散出的光也是纯白的。雪绢上写着个大大的“酒”字,显然是家酒肆。
灯挂在一株梨树上,照得满树梨花,若新月堆雪。
有人横笛梨树下,长身如玉,白衣皎洁,那身影清逸隽秀,飘飘兮若遗世而独立。梨花飘屑,点点洒落下来,如同一个流光舞蝶的梦。
青旗招招暮色沉,芭蕉帘外杏花浓。
月下闻笛搁棋子,小巷深处有孤灯。
曲子到此嘎然而止,只见那人袖底一扬,宽大的衣袖翻得梨花漫天,接着便有一道剑光蓬起于小巷之中,清冽寒凉,如幻如灭。
一汀烟雨杏花寒。
这是谢家的招式,谢家剑法三十六式,这一式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可在这样的月色使来,别有一番风致雅韵。
他以竹笛为剑,以梨花为雨。一袭白衣游走于古巷旧,倏起倏落,如流星般划破寂寂夜空,那一抹身影孤标傲世,又清逸出尘。
那个小巷的深夜,他凝望着这人的剑舞,心绪乱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