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回忆中走出来,抚摸着谢瑾宸的脸庞,已不再是肉乎乎的小团子了,现在的他,也是可堪托付的吧?
“你从小便是被你二哥带大的,他平日里总是冷着个脸,却是极疼你的,比谁都疼……日后,你要照顾好他。”
那托孤似的语气令谢瑾宸微感不祥,“大哥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一时感慨罢了。”谢笠喟叹着道,“你二哥是个凉薄的多情人,若不真心待他,便算父母兄弟他也毫不在乎;可你若真心等他,便算只有一分,他也会十分报之。——我有时,都害怕他这多情。”
谢瑾宸不明白,也知道自己无需明白。
谢笠倦怠地揉揉眉心,“推我进去躺一会儿吧。”
谢瑾宸推他进房,抱起他放到床|上,惊觉他不足百斤重,心里不由抽痛。要替他脱衣服的时候,谢笠阻止了,“我合衣而卧便可。”
他替谢笠盖好被子,掩上门退了出来。
窗外埙声幽沉,如怨如慕。那一夜红楼之上,听得便是这首曲子,只是彼时他并不知道。这些年来,小胤也只会吹这一首曲子。
他还听过另一个人吹这首曲子,那是谢胤的妻子,——云若王女。
他这一生,不曾亏欠过谁,唯独亏欠小胤。
谢胤回到舱里时,谢笠已经睡着了,面朝着墙侧躺着,眼角微红。他伸手在枕边摸了摸,果然摸到几颗晶莹的珍珠。
他握着那珍珠,目色泫然。
这一路走来,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终有那么一日,他会长睡不醒……
他该用情感绑架他回栖霞山,就像十五年来一直做的这样。有栖霞山醴泉水的浸泡,他就可以多活些时日。可他亦知道,他的心那么向往自由,譬如翱翔九天的鹰,在折了翅膀的那一刻,这只鹰便该死去。
可这只鹰为了自己,苟延残喘了十五年!
十五年,那颗心每时每刻都在受着煎熬吧?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能看到他的眼,清醒着痛疼。
他宁愿像腊梅一样,寂寞枝头,死亦抱香,也不愿在尘埃里卑微求生。
十五年,他的人生也仅有两个十五年,他为自己忍受了半生的孤独。如今,他的生命就要终止了,而最后的请求,不过是想与青山绿水同眠,他又焉忍拒绝?
可是啊,死即埋我。他说得那般洒脱,而埋了他的自己该怎么办?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谢笠这一觉到次日半晌才醒来,他神情依旧蔫蔫的,问谢瑾宸到哪里了。
谢瑾宸回道:“已经要到虞湖了。”
谢笠讷讷念道:“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虞湖寒碧。当年我与雪青便相识于虞湖,那里的腊梅开得极好。”
谢瑾宸问,“想来此刻腊梅依旧,要不要去虞湖看看?”
谢笠摇摇头,“故人长逝,去了只徒增伤感罢了。我倒是想去个地方,需得绕些路。”
“大哥想去那里,我们都陪着你。”
“那地方叫无根河。”
谢胤的身子僵了僵,——原来他给自己选的长眠之地,是两人相逢之所。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自己的。
无根河是淇水的一条支脉,需要绕好些路才能到。船行半个月,谢笠清醒的时日越来越短,脸色也越来越憔悴。
这日午间,难得谢笠精神好,坐到窗户边看风景。小猫儿爬到他腿上,前爪撑在谢笠胸口上,伸着头要去舔他的下巴。
谢胤一把将它提起来,它四只小短腿扑腾扑腾,想去挠谢胤又够不到,喵喵地直叫。谢胤将他扔到谢瑾宸怀里,它怒了,伸着爪子要挠谢胤,谢胤一个眼神儿瞪过来,它立时缩回去,埋首地谢瑾宸怀里委屈地呜呜叫。
谢笠道:“你和一只小猫儿较什么劲儿?”
谢胤冷冰冰地望着日日粘着谢笠的小猫儿,“吃耗子的才是猫。”
谢笠失笑,“你呀……”
这半个月小猫儿又长大了些,走路也稳当了不少,背上还长出两只肉乎乎的小翅膀。
老凤凰闲闲地道:“倒是可以教教它怎么捉老鼠。”
谢瑾宸想起这猫叫声,目光飕地刺向它,“捉来了陪你玩儿!”
老凤凰:“……”
谢笠望着他们斗嘴,笑意殷殷,目光落到河边道:“好想再吃一回你烤的鱼。”
“我们一起钓鱼。”
谢瑾宸削了木枝做成鱼竿,这几日河面没有结冰,他们四个人乘一张小竹筏到江心钓鱼。谢胤性子最稳,很快就钓到了四五条鱼,谢笠也钓了两条,谢瑾宸也萧清绝桶里则空空如也。
他们提着鱼到岸上生起火来,谢胤将鱼洗好剖好,用竹枝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