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着酒味,可不正是屠苏么?霎时眉开眼笑,“你带酒来了?”
小胤一本正经地道:“你要祭祖表孝心,谁又能不许呢?”
他笑着要接酒壶,“还是你最明事理。”
小胤侧身将酒壶藏到背后,“这可是用来祭祖的。”
他欺身而来,一手压着小胤的肩膀,一手绕到他身后,夺过酒壶,笑吟吟地道:“有美酒没人对饮多孤独啊,所以我得陪祖宗饮几杯,这才是孝子贤孙该做的嘛。”举起酒壶倾江倾海地倒来,未了还不忘向小胤抛个眼神儿。
那姿态极为潇洒,看得小胤愣了下,接着摇头苦笑,目光宠溺。
“虽说父亲不在,也要适可而止,可别醉了。”
他将酒壶递给小胤,“要不要喝?”
小胤接过浅饮了口又还给他。打开画卷欣赏,画中是位青色长衫的男子,侧卧案牍举壶而饮,甚是潇洒不羁,眺视着窗外景致,烟雨中的越郡小镇,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画风明快,笔法飘逸,那字也是骨肉相得,瘦劲有力,无论是画是字都堪称一绝。
这样飘逸的字确实不适合抄古板的祭文。
小胤拾起地上散文的笔砚,铺开帛卷,提笔蘸墨,一手撩着衣袖,从容运笔,抄录起祭文来。他坐在案牍旁,只看见小胤的侧脸,英挺的鼻梁,斜飞的眉宇,如谡谡长松旁的青石,轮廓分明,气势俨然。那双凤目微垂,五指静美,一举一动自有世家子弟的矜贵内敛。
这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胤了,不是那个和他一起犯蠢的小胤了。
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阵。
边看着小胤边饮酒,不知不觉一壶便喝完了,酒意上来,昏昏睡去。
醒来时见天已经黑了,祠堂里唯余一盏昏黄的烛火,小胤还坐在案牍边抄祭文。灯光洒在他硬朗的脸上,将他轮廓柔化了,竟有几分温丽动人。听见他醒了,也未抬头,语声温温地道:“醒了?”
他坐起身,一件衣袍滑落,是小胤的衣服。此时的小胤只着了件中衣,愈发显出宽肩窄腰来。
“怎么不多点几盏灯?当心眼睛疼。”
“见你睡得香,怕晃着你。”平日里冷着脸的小胤,却是那么温柔体贴。
他将衣衫给小胤披上,“抄完了么?”
小胤停了笔,回头望他,许是灯光的问题,他那双凤目格外温润,“再有两遍就完了。”
他接过笔搁在笔架上,替他揉捏着手腕,“还有一天的时间呢,这么赶做什么?剩下的我自己抄吧。”
“也好。”又吩咐东篱传晚膳过来,穿好外衣。
送上来是两付碗筷,显然小胤也没有吃饭。他望望沙漏,时候不早了。
“你怎么不先吃?”
“也不甚饿,许久未与你一起吃饭了。”
那段时间两人时常食不果腹,但有东西小胤总是想着他,从未吃过独食。想到这他心里暖暖的,“倒还真想念你烤的鱼了,还有那碗饼糊。”
小胤替他夹来小菜,轻笑道:“你只是太饿了才觉得好吃,那鱼烤得一块儿焦一块儿生的,哪里就好吃了?还有那饼糊,没有油也没有盐,难得你这锦衣玉食的少爷肯吃。”
“遇到我之前,你一个人在山里生活了多久?”
提到往昔艰苦的岁月,他表情云淡风清,“大抵六年,也没有一直在那个山里,走了许多的地方,那里有吃的就去那里。”
“那面饼是你的储备粮吧?你就没想过给了我万一找不到吃的呢?”常年忍受饥饿的孩子,能将最后一点食物给别人,这是何等难得?
小胤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你哭的太可怜了,我一时心软就……”何尝见过这样漂亮的孩子,眼泪汪汪的别提多招人了。
“……”想到自己还有那么软弱的时候,他禁不住脸红了,哈哈笑着糊弄过去,“改天我们再去抓条鱼来烤着吃?”
“嗯。”
用过晚膳东篱进来收走碗筷,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阖府上下都休息了。他白天睡过了这会儿倒神采奕奕了,只是这三天都不能出祠堂,没个消遣。
小胤燃起灯笼,邀约道:“虽然不可出祠堂,倒可在院中秉烛夜游,同行否?”
他欣然应约,两人提着灯笼步出青祠。见天已经晴了,一弯钩月斜斜挂在天边。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尚有点点积水,反射着月光,时明时暗。
小胤带他来到院落里,吹熄了灯。眼睛渐渐适应的黑暗后,便见地面上覆着点点碎雪,似漏夜的月光透过树稍洒下来。
他叹道:“雨后初霁,月色如洗,果然不负秉烛之游。”
小胤笑而不语,扶着他的肩膀转过他的身子来。他这才看见背后是一株梨树,琼葩堆雪,团团如簇。洁白的花瓣飘飘洒洒,晶莹剔透,恍似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