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雪青望着凤辞,目光盈盈,“再坚持一下!凤辞,我们的种族不会灭亡!”
雪下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淹没了膝盖。
雪停的时候,东亓的鹰隼再度入山,跟着鹰隼的还有白狼。它们隐没在雪山之中,肉眼几乎无法分辩。
东亓的军队开始进山,他们有着高大的马匹,行驶的速度是山鬼的三倍。很快,他们就会追上来。
“在终古雪山的西边,有一片迷雾森林,那里四季如春,遍地繁花。只要我们到那里,就能隐去身形,没有人能找不到我们。”
那里,是他们跋涉千里,要寻找的归处。
“凤辞,带着族人继续向西吧。”
凤辞知道,他这是在和自己辞别。必须人有拖住东亓的军队,他们才有时间到达迷雾森林。
凤辞抬手,掌心里浮出朵纯白如雪的莲花,他将莲花郑重地交给乔雪青。这是山鬼一族的希望,他将这希望托付于自己,不只是信任,还希望他能活下去。
乔雪青接下这朵莲花,转身而去。
凤辞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阿青,莫忘了我们的约定,月圆之夜,上宫之中,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乔雪青回首,那双眸子如同蓝田暖玉,温润而通透,“在上宫等我。”
凤辞拂去他鬓边纷乱的长发,“你若不来,我便不灭。”
乔雪青微微一笑,张开透明的羽翅,飞离族人的方向。然后落在险陡的雪山之中,解除封印天性的术法。刹时间,洁白的雪山上开出绚丽的花朵来。
他以雪山为画纸,涂抹出绝美的画卷。
他是灵力最强的山鬼,一个人便能开出千万子民才能开出的花来。
盘旋在天空中的鹰隼看到繁花,立时鸣叫着,向他汇聚而来。
凤辞立在山头上,看着东亓的军队向乔雪青逼进,浩浩荡荡,无穷无尽。他吸引了所有的兵力,给族人留下逃亡的时间。
他将以一人之力,对抗东亓数万的兵马,可他甚至不能为他送行。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盘旋在头顶上的鹰隼都离去后,凤辞带着族人开始在雪山中跋涉。他们必须在东亓人折回之前,找到迷雾森林。
雪很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可是那怕最年少的童子,也没有停滞,因为他们知道那是乔雪青用生命给他们争取的时间。
队伍的速度加快了,一点点的靠近迷雾森林。
——那里,将是他们最后一块栖息之地。
在雪山中跋涉了十天,东亓的军队一直没有追上来,他们终于靠近迷雾森林了。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幸福与安乐,而是南蛮的铁骑,兵戈林立,不可尽数!
他们以逸待劳,壁立于迷雾森林必经之路上,厉兵秣马,锋利的刀刃反射着雪光,森冷无情。
凤辞仰首望向广袤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终古雪山之上,日照金顶,华彩万里。上宫在金光中若隐若现,缥缈如仙境。
——阿青,我会在上宫等你,你来或不来,我都在那里,不死不灭,长无绝兮终古!
“雪翅军、橙翅军、黑翅军保护族人从南边入林!”
他断然下命令,而后振开双翼,以身为盾,为族人截断追兵。
日光照耀下,七彩的蝶翅如同霓虹幎于六合,阴阳所呴,雨露所濡,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
南蛮的军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喜出望外地惊呼,“是山鬼之君!竟然是传说中的山鬼之君!吃了山鬼之君的肉,便可得绝世之貌,青春永驻!”
凤辞振翅于半空之上,绝云气,负青天,蝶翅颤动时便有万千木箭袭来,疾风骤雨般射向南蛮骑兵。与此同时,两边山崖上的树木,竟在寒冬腊月里抽出绿藤来,万千藤索向南蛮兵袭云,不一会儿便有无数士兵被拖进山林中,电光火石间,便有惨叫连天,鲜血淋漓。
群山起革矛,万木为兵卒,威之所加,若崩山决塘,敌孰敢当?
那是山鬼之君的愤怒,草木摇杀气,星辰无光彩。伏尸百万里,流血漂桴橹。
他要为他的子民而战!
这一刻,执念升到极至,灵力也升到极至,包裹天地,禀授无形。那是上古神祇赋予他们的灵力:
——凡草木所生之处,便是山鬼无所不能之处!
他挡在族人的前面,那并不粗犷的身子,却巍峨高古,如同山岳耸立,凛然不可犯!
雪翅军带着族民绕道南边的入口,却被忽然而来的箭矢射得措手不及。
三万南蛮铁骑守在南边的入口上,再次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那些山鬼的族人在南蛮的铁骑下,如同柔弱的婴儿,毫无还手之力。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失去神祇庇佑的子民,成为人类刀板上的鱼肉,任之宰割。
金克木,铁箭头刺入山鬼的身体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瞬息就化成了一片片花瓣,凋雾在冰雪之中。
三色翅羽军飞翔于空中,他们用自己的灵力织出个强大的藤网来,护住族人。然而,他们的灵力毕竟有限,族人太多,护得了这头,护不住那头。
南蛮的军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他们要生擒这些山鬼,用他们的身体练出可永葆青春的药丸!
他们的眼里发出蓝莹莹的光芒来,像饿狼扑过来,开始他们的饕餮盛宴。
族人在呐喊、在哭号、在惨叫,他们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生灵,却被像畜生一样随意的蹂躏屠戮!
翅羽军仓皇四顾,他们竭尽所能想要保护他们的族人,却被锋利的兵刃洞穿身体。
天地如此残忍,以我百姓为刍狗!
世人如此残忍,以我百姓为刍狗!
他们是餐风饮露的一族,崇尚自然,以爱为名,未曾犯下任何杀孽,却这样被人无情的屠戮!
真的有那个时候吗?诸沃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众生相与群居,其乐融融?那个赋予我们生命的父神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经抛弃了我们,任我们消亡在这片尘世之中?
——可是啊,凭古草甸的七色花,上宫的圆月,我和我所爱的人还未曾结发长生。
这些柔弱的子民,用他们不如革矛粗的手臂,拿起武器,团团地围在一起,守护着彼此。
他们没有喊杀喊打,只是深深地唱着他们的歌谣。
每当终古雪山的月圆之夜,他们便聚集在上宫里,用薜苈装饰宫殿,用山花装饰自己。他们在开满山花的冰雪上起舞、嬉戏、歌唱。
这个夜晚,年轻的族民可以抛下矜持,向所爱的人表白。将自己的头发结成个花团,掷给所爱的人。如果对方也有意,便将自己的头发也结成花团掷回来。两朵花团变成一个,爱的约定就此达成。
那时候,族民们就会唱起这首祝福的歌谣。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
——梳着最美的发髻,穿着最美的衣服,戴着最最华贵的首饰,只为在这日与你结发而生,携手同老。
这一次,他们的族民会被屠戮殆尽吧?这世间再不会有山鬼一族,也不会有他们的爱语。
可无论怎么样,他们始终是那个崇尚自然,以爱为名的种族。
他们的歌声款款深情,令山河泪落。
忽然地,一道剑光蓬起于雪山之中,上游于霄雿之野,下出于无限之门,譬如电光雷霆,一剑便斩落了半个山头,只听轰然一声,南蛮军冲上来的道路被截断!
那人振剑而起,气厉青云,疾如驰鹜,顷刻间便有数百弓箭手被他挑落马背。那一柄长剑止如丘岳,发如风雨,所凌必破,靡不毁沮。
绝望的山鬼族人忍不住惊呼起来,激动的泪如长河。
只见那剑客一袭白袷衣,身披青簑笠,脚踏木屐鞋。倏而起兮忽而落,那身影刚决凌厉,却也无比的洒脱肆意,竟似以天为盖,以地为舆,四时为马,阴阳为御。
那样强大的力量,令所有人目眩神迷。
“他是谢笠!”
不知谁呼了声,忽然间,所有山鬼都静默了下来。
越郡谢氏,是他们整个种族的仇人。从八百年前到现在,灭国之恨,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然而,在他们被天地遗忘、被神祇抛弃的时刻,却是谢家人拨剑而起,为他们种族而战。
这个宿世的仇人,纵横于九天之上,南蛮铁骑的箭矢如骤雨般向他射去。他们不敢想象若是这些箭都射向他们,会有多少族人死亡。
他以剑拨开箭矢,那柄玉剑是谢家的传世神兵,历代谢家宗主的凭信。玉剑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
九百年前,这柄剑曾斩杀了万千山鬼的族人;八百年后,这柄剑却救下万千的山鬼族人。
天地赌一掷,未能忘战争。
九百年的恩恩怨怨,是与非,罪与孽,已然混沌难辩。
然而,以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他们都生活在这片瀛寰大陆上,终将免不了被当作青铜治炼的命运。
苍生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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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比较生偏的字,瀛寰(音:嬴环),神祇(音:齐),鹰隼(音:笋),谶语(音,趁),沬邑(音:妹亦),刍狗(音:除),白袷衣(音:霞),副笄六珈:(音,吉、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