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终究伤害了他。
祭奠了母亲回家时,父亲在院门前不停地张望。直到见到我的影子,他才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用手扶着笨拙的轮椅,悄悄地回到家中。残红的夕阳下,他已垂垂老矣。
我想,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喊住他,喊他一声爸,然后用柔软的手握住他伸向我的那双残肢。因为十八年的陌生,在他老去那刻,是多么想同自己的孩子亲近啊,我会听他哆嗦着嘴唇,半天喊出那个字节——孩子。然后我也流泪,他也流泪,我们像一对失散十八年的父女那样抱头哭泣。
可是,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了。
因为,父亲早在母亲去世前就因肢体感染去世了。所谓母亲死后我与他见面的情节,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杜撰。我以为,他能等我,我以为他足够的硬朗,完全可以等到我忘记对他的怨恨。可是,我却错了。母亲说父亲去世的那天夜里,一直哆哆嗦嗦地喊我的名字,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姜生,他的小女儿。
在他生前,我没喊他一声爸。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多么想他,多么需要他。
我依旧会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我想象着凉生就在家里,他随时可能端着红烧肉爬到屋顶上,喊我一声,姜生。然后看着我像小猫一样,将红烧肉全部吃到肚子里。然后,我们就一起在屋顶上看星星,一边看星星一边许愿。
我该许一个怎样的愿望呢?
我就许,凉生,你不是我的哥哥吧。我开始流泪,开始想凉生。六岁的凉生,就这样走进了我家的院子,他喊我姜生。我冲他做鬼脸,把好看的他给吓哭了。
冬天的夜里,我挨着他睡,黑色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我们的小脑袋就这样在冬天的夜里紧紧地挨着,像两朵顽强生长着的冬菇那样。
凉生的生姜一直没有开花。
他曾问过我,姜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直不开花啊?我摇头。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说,因为它知道了他的秘密,一个永远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一个那样忧伤的秘密。所以,它也学会了忧伤,便永远告别了花期。
我没有告诉凉生,初一时班主任那十元钱是我偷的,它一直在我的枕头里,我是那么希望自己有能力让凉生也参加那次春游。
因为,我那说不出的秘密,同凉生的一样,是无时无尽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