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很想让婷婷玉立413看到，但她说不再看评论也不再看@，所以我只好@你了。希望我也能把我的心情分享给她。我也看到了阳光。”

长文是一位女网友发的，网络ID“森林没有木”。她的文章里写着，她也有梦想，她的梦想，是当一名钢琴演奏家。但梦想只是梦想，她家里没有钱，她从来没有摸过钢琴。只在电视里见过，在琴行外面远远看过。她甚至没敢走进琴行去摸一摸钢琴，因为她买不起。她只是一名餐厅服务员。

她的梦想，只维系在她的手机和电脑里存着的一堆钢琴曲，她每天都听，幻想着自己舞动手指，弹出了这美妙的旋律。

她有一位相恋六年的男友。他考上了大学，而她没有。他去另一个城市念书，而她留在了原地。她与他的家庭条件都不好，他去念书，经济上也是紧巴巴的。她在一家高档餐厅做服务生，收入不多，但日子能过。她省吃俭用，存下了钱给男友寄过去，让他能安心读书，不为生活费发愁。男友说，等他毕业了，找到了好工作，就把她接过去过好日子。

她很高兴，她等待着那一天来临。

但是日子慢慢过去，他们联系得越得越少，每次通话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的生活除了过去再没有交集。她不认识他的同学，他也不知道她的同事。渐渐她发现如果她不主动联系他，他是不会联络她的。谈话中也似乎不耐和敷衍。但他还说爱她，很爱她，可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这样的猜测被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否定，她不敢追问，只怪自己疑心病重。

他一次次问她要钱，说宿舍太吵，想搬出去住，说学习不便需要笔记本电脑，她给了。她去看望过他一次，他对她细心体贴，但她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秀”的活动一开始，她就特别关注，因为里面有梦想两个字，虽然很多人都觉得梦想已被商家绑架做噱头，是可笑的，是骗人的，但她还是喜欢看。可没多久，婷婷玉立413的黑幕就出现了。她愤怒，异常愤怒。那一天，正是她的休息日，她在家里，除了给男友打电话就是盯着网上这事。

她的愤怒有部分来自男友。那段日子她对男友的疑心达到顶点。她在网上找他他总不在，她打电话给他他很久才接，然后支支吾吾，却又异常热情。

她觉得她受骗了。而婷婷玉立的黑幕让她觉得她在网络上也受骗了。她刚给男友打完电话，她想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你不再爱我。但她没敢问，她觉得问了就毁了，不问，事情似乎还会有转机。但她的情绪无处渲泻，黑幕事件让她抓到了寻求正义的快感。她愤怒地跑到“婷婷玉立413”的文下破口大骂了十多条，她觉得必须讨回公道。

可是“婷婷玉立413”没有回复，毫无动静。而支持她的粉丝跑来骂她。紧接着“秀”的官方声明出现了。她看了声明，发了半天呆。竟然觉得声明说的也有些道理。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她竟然需要跑去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证明自己。

她那一整天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不停看手机，她期待男友给她一个电话，或是发个消息，告诉她她多想了，结束她这几个月的煎熬。可又想其实他一直就是这么说的，是她不相信，不相信却又不敢证实。她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反正她就是把自己弄得一团糟。那天，跟其它日子一样，男友并没有主动给她来电话。

第二天晚上，她下了班，回到家里上网，她看到“婷婷玉立413”发的声明。其实真真假假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只是个旁观者，但是“婷婷玉立413”有句话触动了她，她说：以为密不透风的保护才是安全的，完美才是可敬的，可是，从那缺点缺陷不完美的地方，我看到了阳光！

她回味这句话回味了很久。她一直在保护自己，在骗自己。以为这样才是安全的，这样才是好的。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又过一天，她看到婷婷玉立发文，写的是过山车。她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婷婷玉立还真是够倔的，这么多骂她的人，她竟然真的没走。又过一天，婷婷玉立又发文，说到处都是美景，只是你需要去看。她觉得说得挺对，需要去看。于是她请了假，连夜买票，站了九个小时，到了男友的城市。那时候天刚蒙蒙亮，她敲开了男友租房的大门。门开了，男友穿着条睡裤开了门，小小的租屋里，一个年轻女声在屋里问：“是谁啊？”

她与男友对视良久。不需要语言，她明白了一切。她狠狠打了男友一记耳光，用尽全力飞起一脚直击他胯下，然后她没停留，没回头，大踏步地抬头挺胸离开。直到她回到了车站买了回程的车票，坐在候车室里等车时，她才想到要哭。她放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她忽然发现，灿烂的阳光从候车室的窗户那投射进来，照在了她的身上。

“我看见了阳光。”

她想起了这句话。她很庆幸自己来了，解脱了，一切结束了。她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来。真相如此简单，她却试图安慰自己。只是无论如何安慰，真相就是真相。对方逍遥快活，而她躲在暗处欺骗自己。

现在，她看到了阳光。她真的应该早点来。

她回到了家里。看到“婷婷玉立413”又发了文，文里说她的亲情爱情友情，说她过得很好。于是“森林没有木”就想，别人过得很好，她没有理由过不好。别人记录珍惜着快乐，她也应该这样。而且，她还想告诉“婷婷玉立413”，不要躲起来了。只发文，不看评论和分享，那这种分享的意义在哪？就如同她的生活，害怕自己不够坚强，总不敢面对，但其实给他一巴掌，狠踹他一脚，却一下子就挺过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生命还在，阳光还在，她的家人朋友都还在。她相信爱情还会来的，对的，她相信丢掉坏的，是为了迎接好的。她打算继续省吃俭用，存下钱来，去报一个钢琴学习课程。她当然不可能成为钢琴演奏家，但她就想学，她应该学。她省下来支援给前男友的钱，早够买一台好钢琴学几期钢琴课了。而她之前为什么觉得自己摸不起钢琴呢？她真的太蠢。

“森林没有木”最后写着：婷婷玉立413，我刚刚也报名了“秀”梦想之旅活动，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我不可能登上什么大舞台，但我要学，要能弹奏出完整的钢琴曲，那样也是演奏家，我自己心里的演奏家。我不可能赢得活动，但我要展现！你回来吧！我希望，你能看到我的文！

仇正卿把文看完了，他回复她：“我会转告。”

这天晚上，仇正卿又去尹家蹭饭了。饭后跟尹婷在她家小区散步，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尹婷有些动容，她犹豫着，然后问仇正卿：“现在网上还骂得厉害吗？”

仇正卿点头，他今天特意看了一下。原本昨天的评论量已经少了些，今天这篇文章发出来，又挑动了键盘侠们的神经。一如尹婷之前如料，那人骂人的把尹婷的妈妈也骂进去了。有说什么拿死人做秀也不怕你妈妈从坟里跳出来之类的。还有说原本已经不想理这事了，但今天一看又忍不住呵呵了，原来不是单纯为男朋友公司做广告啊，原来“秀”就是你家的呀，还有“秀”的股份吧，有这么利害的利益关系在还来参加比赛，臭不要脸的。

还有许多脏话，仇正卿就不转述了。他还是觉得尹婷不该看到这些，于是说：“你想看那文，我发邮件给你好了。没必要去刷评论和转发。”

尹婷想了想，点头。

稍晚的时候，仇正卿回家，把那篇文复制发到了尹婷邮箱。尹婷坐在房间里，安静地把文章看完了。

她看了三遍，然后坐了好一会，终于没忍住，她点开了微博页面，点进了她的评论后台。

数不清的谩骂，和数不清的支持。

还有，数不清的“爱你，加油！”

真的数量太大，尹婷看不完，只能粗略地扫了一眼。然后，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不可能不受影响，但她觉得其实又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难受。她再去看那文，文里写着：“只发文，不看评论和分享，那这种分享的意义在哪？”

尹婷沉思。她觉得她说得对。

尹婷又去看仇正卿的微博，他跟从前一样，发的微博很少，所以那条“爱你，加油！”分外显眼。

尹婷笑了，原来满屏的这个，出处是这里啊。她看着电脑屏幕，一时间忽然很有些冲动，她换好衣服，急匆匆往外跑，跟尹国豪说了一声：“我有急事，要去找求正经。”

说完没等爸爸反应，跑掉了。

尹国豪张了张嘴，想阻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不对呀，虽然他没反对他们结婚，但是当着他这当爹的面，大半夜的跑仇正卿那不合适吧？

尹婷没多想，她打了的士，直奔仇正卿家。到了那按门铃，仇正卿出来开门，看到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了吗？”

尹婷笑嘻嘻进了屋，装模作样一番：“嗯，没别的女人。”

仇正卿戳她脑门：“调皮。怎么来的？”

“坐的士。”

“这么晚坐的士？”仇总大人不高兴了。“有什么紧急的事吗？要过来可以打给我我去接你。”

“等不了。”尹婷说着拉着他往房间走：“快！”

仇正卿吓一大跳：“不是吧。”

尹婷回头看他一眼：“不是什么？”

仇正卿表情相当微妙，任她拉着走。

她把他拉进了书房。

仇正卿的表情更微妙。

尹婷把他拉到了椅子那，推他坐下，然后自己坐到了他怀里，拉过他的胳膊环着自己，然后她趴在了桌上摆弄他的电脑。

把她的微博打开了，却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尹婷动了动，臀下的部位确实不对劲，她听到身后仇正卿的闷哼，她回头看他，他一脸的没好气，她的脸顿时红了。“你想到哪里去了。”

“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想到的。”

“我哪有这么狼。”大半夜着急忙慌拉他上床吗？

“所以我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

仇正卿的语气让尹婷忍不住拍他一下。“我有正经事，你要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

尹婷嘟嘴看他。

“真的很正经。”仇正卿清咳一声，“好吧，你来找我什么事？”

“我要回归了，但是还是会有些害怕，所以想在你这办这事会放心点。”

“回归？恢复互动吗？”

“嗯。”尹婷转身，再看屏幕。“我看了评论了。”

仇正卿抱紧她，把她圈在怀里，看着她点开了评论。

“如果有你在，我胆子会大一点。”尹婷说着，搜索“森林没有木”，看到她的那篇长文。她@了尹婷和仇正卿两人。尹婷回头看仇正卿一眼，咬咬唇：“我转咯？”

“好。”仇正卿亲亲她的脸。

尹婷点了转发，写道：“多谢你。我回来了！”

点了发送，发出去了。

尹婷舒了口气，转身对仇正卿笑了笑。仇正卿亲亲她：“很好，这样很好。”

尹婷很高兴，觉得自己相当英勇雄壮。她回身刷新，看到了好几条评论。

“爱你！加油！”有好几条是这样写的。

然后还有几条是骂她的。“果然满嘴谎言的莲花婊，不是说不看评论转发吗？不是早回来了吗？惺惺作态给谁看！真尼玛恶心！”

“删了他！拉黑！”仇正卿鼓动尹婷。

尹婷咬咬唇，移动鼠标，拉黑删除一气呵成。

“干得好！”仇正卿亲亲她脸蛋，“继续！下一个！拉黑删除！”

尹婷笑起来，有些兴奋，移动鼠标，继续拉黑删除。一口气干掉了好几个。

“感觉怎么样？”仇正卿问她。

“还挺爽的。”尹婷笑了。果然这种事要在仇正卿身边做才行。她自己在家里还觉得忐忑，在他身边就觉得完全没问题了。她又删了好几个。然后想了想，发了条新微博。

“我回来了！我会看评论，会看分享和转发。骂脏话的、口出恶言的，一律删除拉黑！”她写了五个感叹号，后面附上跳舞得意的图标表情。

仇正卿哈哈大笑，揉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板过来亲。“我好爱你！”

“哼。”尹婷现在被点燃斗志了。“看我把他们都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