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阮酥身边那冷脸清面的丫鬟,似乎是叫……冬桃?
印墨寒见她向嘉靖帝一板一眼行礼,动作规整,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似恐被人遗忘一般,不卑不亢一一自报家门……心内一嗤,倒是和她的主子一样是个心窍玲珑的。
“这治蝗之方出自我家小姐,只是她暂时不便出门,于是便由奴婢代为揭榜。”
闻言,印墨寒心内复杂一片。只短短感慨阮酥的本事后,更多的却是陷入了纠结。
……不便出门,是因为闭门待嫁吗?
嘉靖帝面色也有些凝重,却很快恢复如初。
“既如此,便把治蝗良策呈上吧。”
冬桃于是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只信封,递给王公公。王公公不敢怠慢,疾步呈上。嘉靖帝打开一看,不似年轻女子该有的娟秀小楷,字体苍劲有力,隐隐的描勾收尾间还有一股跃然纸面的张扬不羁。
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不说这治蝗方法的可行与有效,只看行文流畅、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便让嘉靖帝心生好感,再细细读下去,整个文风更是透着一股心怀天下的气度与风骨。想到当日抗婚拒旨时那道虽伏在地面,却一直挺直的背脊,嘉靖帝不由感慨。
阮酥生为女儿身,真是可惜了。
眼见嘉靖帝的目光越来越专注,最后捻须似是若有所思,印墨寒也有点紧张。
“皇上,这治蝗之方……”
嘉靖帝也大方,索性把那页纸递给他,见到阮酥的字体,印墨寒大吃一惊。虽然与自己的大相径庭,然而和当日阮酥所送屋契上那结尾的落款有异曲同工之妙,难不成她识文断字的时候,临的字帖和自己相似?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阮酥的大多都是自己所授,字迹与他更是难辨其二,可因前世怀着对他满腹恨意,在佛门清修的那段时日,抄写佛经时阮酥便刻意改变字体,以达了断,可饶是如此,皮肉已换,内里的骨架却还是难逃干系。
印墨寒深吸了一口气,聚精会神继续往下看。
内容里罗列出治理蝗灾的三条思路,一为改种其他能抗御蝗灾的作物,减少损失;二为增加蝗虫天敌,散放雀鸟,牧鸡、牧鸭;三为人工捕蝗……
其实每一条,太子所带的智囊团都已出谋划策,然则这些要一一实现终归需要长远时间慢慢发展,眼下唯有解决饥荒才是重中之重,毕竟一味靠朝廷救灾供给根本不是长久之策。
“印爱卿,阮酥的方法你以为如何?”
犹在思索,嘉靖帝已淡淡开口。
对上他审视的眸子,印墨寒暗暗掂量了数次,这才斟酌道。
“阮大小姐一深闺女眷,能想到这等方法实在难得,臣自愧不如。”
嘉靖帝听他说得中肯,也在沉思。这些方法虽然都谈不上新意,然而却是源于多人数日谋划,阮酥一个大门不出的内宅女子,决策竟与之不谋而合,诚然也如印墨寒所言,实在难得。
可是,任阮酥再了不得,给出的却不是嘉靖帝想要的。虽然也深知凡事要循序渐进的道理,可是如所有心存恐慌的帝王一样,他期待一劳永逸的答案。
似是料到他会失望,冬桃行了一礼。
“启禀皇上,我家小姐说了,纸上所言到底肤浅;皇上若诚心想寻治蝗之方,可下旨宣她进宫一叙。”
这狂妄的口气,果然是那死丫头无疑。
一时间,嘉靖帝脑中便划过这样一句话,他牵了牵嘴角,语气不怒自威。
“这样说,你家小姐还有所保留?”
冬桃面色平静。
“奴婢不知,一切都是按照小姐吩咐。”
印墨寒生怕嘉靖帝一个不高兴,治阮酥的罪,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臣闻医者行医问药,彼此间方子咋一看俱是无差,然而却因人各异,煎药顺序或是冷沸水等些微变化,这药效也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或许阮大小姐的行策手段也有特别之处?”
其实道理嘉靖帝也懂,他只是十分反感阮酥目中无人的狂妄态度,见印墨寒递上梯子,沉吟片刻便也冷着脸应下。
“传阮酥速速进宫。”
两个时辰之后,印墨寒的视线每每落在阮酥那长短不一的凌乱头发上,还是控制不住地心中一痛。
当时阮酥按旨入宫,只进入殿堂,这刺眼的短发便惹得嘉靖帝当场震怒。
“好你个阮酥,推脱身体不适延迟与承恩王妃的启程之日,真相却是为了隐瞒你绞发之举吧?到底是谁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
案台被他重重一拍,差不多把桌面的笔墨震落。
印墨寒也大为震惊,那日街市上,见到她与玄洛相携相依,彼时她面色红润,黑发如瀑,眉眼也是柔软温和,完全不是这幅模样……怎么才短短几日,就完全变了一个颜色?
阮酥咳嗽一声,不慌不忙道。
“臣女确实病了,而断发……无非是为了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罢。只是近日病中臣女似有所悟,这才发现自己的粗陋短视与行为不妥,得知皇上广寻治蝗良方,便斗胆献策,若是有效,也是阮酥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