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眼前一黑,头上搭了什么东西下来,她身子不稳,侧栽进床里。
“别发愣,去洗澡。”
童熙慌慌的从头上扒拉下一条浴巾,头发从后脑勺拂到前来,被静电黏在了脸上,她用力吹了一口气,隔着散乱的黑发瞪出去一眼,“你就不能温柔点么?”
裴堇年仅着一条底裤,抬手揉着头发,半干的发丝仍滴着水,被他掌心前后运动而带下来几滴水珠,溅在童熙脸上,她直往后躲,两脚一伸就下了床。
她咬牙切齿的往浴室的方向走,手里捏着浴巾,攸然,神色猛然一变,她低头看一眼自己。
一个小时前,明明已经洗过澡了,她居然给忘记了......
罢了,身上被闫庭深碰过,洗一洗味道也好,她拿了新的睡衣,换下的那条扔进了垃圾桶里。
洗完澡,童熙抹开镜面上浓厚的湿气,开始抹眼霜,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回身拉开浴室的玻璃门,探出个头去,说道:“三哥,糖糖喝醉了,在房间呢,你过去看看她。”
裴堇年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页数翻过了一半,暖橘色的灯光倾覆在他刀削斧凿的面容上,深邃的黑眸轻轻的往她身上睇了一眼,沉黑的眸瞳内缓慢漾动着暧昧的笑意。
“等我回来。”
他掀被下床,拢着宽大的薄浴袍,边系腰间的带子边往外走。
童熙一直注视着他走出房门,眼睛不经意的往下一瞥,自个儿身上连件遮羞的浴巾都没有,她摸了摸脖颈,难怪刚才裴堇年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呢,这会儿回想起来,双颊渐缓的浮升起了两朵羞红。
另一边,裴堇年站在温糖糖的房门口,叩了两下门,唤人,没有人应。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拧开门把手走进去。
床被凌乱,没有见着人,浴室的强光灯开着,隔着雕花玻璃门透出的光亮一路延伸至裴堇年脚下,哗哗的水声在室内显得相当的空寂。
他道:“糖糖。”
没有人应。
“我让吴妈给你煮了醒酒汤,记得喝。”
仍是没有人应,但他笃定温糖糖已经听见了,话落声之后,他转身出去,带上了门,深邃的黑眸内肉眼可见的速度积聚起一层霜冷的寒意,唇角紧绷着,高挺的眉弓下,嵌在眼窝内的高深莫测,蒙上了一层凉薄的凌冽。
......
童熙睡到半夜,做了个噩梦,梦里有人拿重物击打她,她浑身猛然一颤,惊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沉黑,半敞的阳台外流泻进点点月华,微弱的光影覆在眼睑上,她双眼迷了迷,寻到一堵温热的怀抱,双臂圈着,又沉沉的睡去。
裴堇年却再也睡不着。
他守着童熙,仅仅借着微光细看她脸上的表情,瓷白的小脸在夜里越加的白皙,透着一抹病态,她睡梦中总喜欢把自己双手双脚抵在一起,团成一个球,防备意识很重,他无数次在半夜醒来,扒开她的手脚,往他的身上趴,好不容易让她学会在无意识状态下也依赖上他,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防备姿态在今晚又再次重演。
他浓墨般的黑眸寸寸紧缩。
闫庭深究竟和她说了什么。
将她惊成了这副模样。
......
隔日,清晨。
临城的天空,从晨曦破晓时便飘起蒙蒙细雨,气温比平常时候更加冷了些,厚重的露气如霜如雾般裹挟而来,玻璃上染了一层白霜,朦胧了车窗外的光线。
车厢内静坐的人,浑身透散着冷冽的气场,本就逼仄的空间,因着这股无形无言的冷空气,气温竟比窗外的还要寒冽。
一辆车,缓缓的驶近,驾驶座上下来一位身高腿长的身影,外套斜搭在一侧肩膀,走两步便扶住了车身,眉眼紧闭着,周围空气迅速染上了一层他从骨血里弥散出的浓重酒气。
忽然,两道强烈的光线打了过来,直逼进眼眸深处。
闫庭深甩了甩头,抬手在眼睑上遮挡了一下,等勉强适应了光线,迎着光束而来的源头看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静的停在闫家的别墅外,黑漆的铁栅栏半掩在车身后,镂空雕刻的花纹竟成了背景,并且无论如何也媲比不了那股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黑沉冷意。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伸出一只夹着雪茄的手,西装革履的男人手一扬,甩上车门,在寒风中伫立如松,细密的雨丝洒落在他的发丝肩头,竟一点也逼退不了他周身强大的气场。
只消一眼,闫庭深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他嘴角勾开一抹阴沉诡谲的轻笑,虚浮的步子往前走了两步,歪身靠在车头,漆黑的眼眸笔直的看过来,“我当是谁,鼎鼎大名的裴三爷。”
裴堇年深刻的眉眼波澜不惊,浅抽了一口烟,烟丝拂在他俊隽的面容上,笔直的站立着,淡声道:“你跟我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妻子?”闫庭深掏了掏耳朵,好似觉得刺耳,说话时,声音里夹带了一丝可以压低了的磨砂声:“你指的是童熙?”
“是。”
闫庭深哈哈笑了两声,“你出现在这里来质问我,也就是说,昨晚的事你知道了,我倒是很好奇,她跟你怎么说的?”
“她说怕。”裴堇年如实回答,天边的一抹亮白划破苍穹,从九重天上铺洒下来的光线,映衬的裴堇年五官轮廓越发深沉淡漠,眉目间的寡淡,沉淀着岁月积累下的高深城府。
他垂手弹了弹烟灰,“我来,不是跟你说昨晚,我是问你,跟我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肯在一个醉汉面前,将相同的话重复的说,证明他对此事的看重,也隐约的表达了此时他的耐心已经不似表面上那么的平静。
闫庭深伸手进兜里,摸出烟盒,火柴却怎么也擦不然,越加大的雨丝打在火苗上,只是顷刻之间,便消散了。
他一时烦躁,捏着烟盒揉得不成形状,扔到脚边。
浑身萦绕着一股戾气,与往日在舞台上矜贵的小提琴家沉稳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抬头,歪斜着头看着裴堇年,嘴角攸的划开一抹冷笑。
“你质问我?你凭什么质问我?”
闫庭深反指自己,不过很快,手腕的劲便脱掉了,猛的垂了下去。
“我精心守护了一年的东西,被你抢走了,你还来质问我,有什么资格?”
他双眸间微醺的状态很是显而易见,“童熙是我女朋友,她分明没有背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全世界她唯独只依赖我一个人,是我把她捡回来,精心的护在身边,我们生活了一年,一年后她走了,我以为她有苦衷,可是那日,我看见她的时候,竟然成了你的妻子,多么讽刺,多么好笑,我他妈就像是心甘情愿的掉进了一个圈套里,被人耍得团团转,而你们这些戏耍着,还好脸来问我,为什么不安安分分的,要寻你们的麻烦。”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好几次停顿,皆因那股从肺腑冲撞上来的醉意,逼得他气势去了大半,但勾在嘴角阴冷的笑,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被裹在了一层透明的琥珀里,快要憋得他窒息了。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也要用很大的力气,若是平常,这些话他不屑说出口,但是醉了,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能肆无忌惮的开口,而那人又恰恰是他目前所仇恨着的,便,胸腔里有股莫名的快意。
裴堇年始终没有出声,平静的,就像是隔着雨幕看一出戏。
他垂着深沉的眸子,浩瀚如烟的大气尽皆半掩在眼睑下,举手投足间,有种凛然天成的贵胄气息,他弹了弹烟灰,眉梢轻抬,如巍巍山巅的眸子折射出了棱角般的锐光。
“你叫闫庭深对吧?”
闫庭深眉头紧了一瞬,抿死了唇角,没有说话。
然而在气场上,他俨然已经输了一大截。
裴堇年黢黑的瞳仁看向他,说道:“童熙欠你的,我来还,我许你一个要求,想好了来找我,你只有这一条路,我脾气不好,护短,也没多少的耐心,倘若你不接受,我有的是手段,骨子里我不是一个温柔的人,趁我愿意给你好脸子的时候,别妄图蹬鼻子上脸,童熙是我的妻子,我跟她在一起十二三年,不是你能理解的,即便以后不可避免的,你要出现在她面前,请麻烦你,维持好你本就不多的风度。”
裴三爷一席话,说得一个脏字也不带,却将人的面皮撕得粉碎。
“你许我一个要求?”
闫庭深哑声呢喃着这句话,忽然笑了,“我说我要童熙,你给吗?”
裴堇年眸色一深,视线转瞬间如刀如刃,不是很远的距离,他居然给了他人,注视他就像雾里看花那般迷离且高深,他周身的气场和面无表情的脸,完美得就像是没有一丝缺口。
他捻灭了雪茄,拉开车门坐进去,眉弓下一双沉黑的眸子蛰伏着阴鸷般的冷光。
一脚油门轰出去,笔直的朝着闫庭深这个人撞过去。
没有留任何余地的速度,仍然让闫庭深心里怵了一瞬,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趔趄着往旁侧拐了几步。
当他站在挡风镜旁时,黑色的轿车距离白色的宝马,中间只有两厘米的间隙,两辆车车头的标识堪堪碰到了一起。
裴堇年头微痒着,棱角分明的下颚微抬,视线却是平时着前方,不做任何表情,偏就是让人觉得,他眉眼之间都是逼退人胆意的冷冽。
顷刻,他打了方向盘,将车后挪,然后往左打,开着车扬长而去。
闫庭深缓过神来,扶着心口,胸腔内气怒难平,酒意退去了大半,冷眸向着已经见不到车尾的方向,恨得后槽牙咬合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