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阙——终于死了?临镇风恍惚的想着。
从他的出身开始,便就背负着上一辈的罪孽。昭帝心软,让那个孽子出身,他不怕什么,可是临镇风自从那个孩子出世之后便就日夜不安——当年所有人都在那一场战乱中死亡,顾叡也被他废去了一身武功,所有对于他的威胁都解除了,可是那个孩子,却是在计划之外的出生。只要他还活着,那个血脉的延续,就代表着他们的罪孽永远无法被抹杀。
那个孩子四岁的时候,一场大火吞噬了软禁朝云的别宫,他知道他的存在;五岁的时候,他拜入顾叡门下,七岁出使离国,名扬东陆,更是让他日夜难安。
他不知道高坐龙椅上的那位如何的留下了那个孩子继续养虎为患,若说他是念着骨肉亲情——他是怎么也不信的,若是当年昭帝真的念着亲情两个字的话,朝云绝对是不会含恨而终的。
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在一场场战役中崭露头角,越是在朝野上有所建树,他越是不安心。不得不承认,他是害怕他的才华——只要有一天他羽翼丰满之后,知道当年的事情,必定是会对他们展开疯狂的报复的。
还有一点,他是害怕昭帝忽然改变了心意。这些年,二人虽是君臣,却势如水火,可是到底昭帝还是没有能下死手不是么……若是有那么一天,昭帝恍然悔悟……
自从那一年,他秘密派遣杀手刺杀萧阙之后,二人势如水火的局面已经不能改变,他所要做的就是绝对不能让萧阙有任何翻身的机会,更不要说眼睁睁的看着他得到那个位置。
当年五王之乱中,许多人都死了,活着的都是疯子。他也是其中一个。
不然,为何这些年总是将萧阙当做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刺——似乎不杀了他,他日夜寝食难安呢?杀了萧阙的执念,日复一日的加深,比之权利的诱惑更大。
只是他知道昭帝的性格的,在京城中,他与萧阙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怕引起昭帝的猜忌,他与萧阙都不在明面上交手,二人纵然有所刺杀的行动,却都是在暗地里、不会引人怀疑的情况下进行。
楚江、封锁的城门,是他与萧阙的一个交锋,最后一次交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是他这一辈子对于当年的事情斩断。
当年五王之乱,他匡扶英王而起,从临家的庶子成为临家的家主,再成为权倾朝野的侯爷,二十多年的宦海起伏,他成也是当年与昭帝并肩作战而起在五王之乱中立下的不世功勋;败也是因为当年之事,他知道的内情太多,昭帝的性格日渐多疑,输也输在了当年参与了五万之乱的事情。
成也萧何败萧何、
那个人的虚伪临镇风是知道了,明明做了杀兄弑父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可是却还妄想着在青史记下功勋一笔。所以,他这个追随着他平定五王之乱、灭了凰国、覆了越国的大功臣,在他霸业已成之后,自然而然的就被他远离和遗弃。
他又如何的甘心!这些年的蛰伏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昭帝病死——那个曾经统一了大半个东陆的霸主,冷血无情。可是这些年来昭帝越来越反复多疑的性格临镇风是知道原因的——当年的事情,成了昭帝的心病,想必他是日夜都活在梦魇中被梦魇所纠缠,总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过往的梦魇中。
而他不会,当年那个披着一身烟雨梨花色的女子,这些年来很少很少出现在他的梦中。若不是这次在楚江看见她的画像,他已经忘记了那个女子的容貌。
成就霸业者,需舍弃“情”字,聂王做不到、昭帝做不到、顾叡做不到,唯独只有他做到了,所以,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萧阙死了,那个女子留在世间上唯一的血脉死在了他的手上,她会不会恨自己。她本来一生安稳的时光都被他打破了,不——她不会恨自己的,估计连自己是谁都不会记得的吧。
在她最后的人生中,她恨顾叡、恨她的兄长,可是唯独,偏偏没有恨过她吧。
只是心中多少会有些惆怅,那个曾经那个本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那般美好的女子,若非是当年在幽幽深宫中的九曲桥上捡到那一块玉扳指,温润的羊脂白玉带着一种通透的美好,一如那个女子在石桥上,看着他手中的白玉扳指,脸上闪过了迟疑的神色,最终还是咬唇,一双眼睛如同初生的麋鹿般美好,怯生生说道:“那个玉扳指是我的,能还给我吗?”
那一块玉扳指,是她的兄长送给她的;那时,他是身份卑微的侯府庶子,而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本该是没有任何的交集的人生,本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因为一枚玉扳指,而走到一起。
就算是多年后,他已然记不清楚那个女子的模样在经年的岁月沉淀中模糊了,可是那一块玉扳指散发着的温润如玉的光芒他依旧记得——如同此刻天边破晓,隐藏在草地中那只露了一半的白玉扳指一般。
如同当年一般,他弯腰——不由得捡起落在草丛中的那一块玉扳指,恍若是隔绝了经年的岁月,从最初回到最终,最后一切恩怨的终点,是从一开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