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贵领了命退出偏殿,火急火燎地往值房里去寻人,却是扑了个空,锦书并不在配殿里。他忙扯了站门的小宫女问,“瞧见你们锦姑姑了没有。”
小宫女手一指,他顺着看过去,梧桐树下的身影在大篾箩间忙碌,一手抻着袖子,一手翻晒烟丝。翻完了就倚着树干愣神,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天不带挪动的。
“锦书。”崔贵祥边跑边招呼,“太皇太后传见,快过来。”
锦书忙迎上来,问,“万岁爷走了?”
崔贵祥凑过来小声说,“花名册递上去了,万岁爷不答应,和太皇太后说开了,说喜欢你,只怕这就要晋位呢!你千万留神,横竖不能答应。”
锦书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她结结巴巴道,“干爸爸,万岁爷真这么说了?”
崔贵祥耷拉着嘴角点头,“可不!我也没想到啊,祖孙俩这会儿和乌眼鸡似的,万岁爷那脾气……”他叹了口气,“进去后说每句话都要细琢磨,好歹推让着。”
锦书应了,蔫头搭脑的跟着进了偏殿,敛衽给主子们行礼,然后毕恭毕敬的站着聆讯。
太皇太后冷漠的打量她,“锦丫头,才刚你们万岁爷和我说瞧上你了,只要你愿意就晋你的位份,你是怎么个意思?”
皇帝心头急跳起来,像个上门求亲的毛头小子一样,巴巴的等着老丈人首肯。他既迫切又有些忐忑,如同生杀大权都捏在了她手上,只要她一点头他就逃出升天,若是她拒绝,他就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她面上居然能毫无波澜,只蹲了蹲身子,淡淡的说,“奴才谢主子抬爱。奴才只求主子准奴才上昌瑞山守陵,奴才今生青灯古佛,就是主子对奴才的皇恩浩荡,奴才感恩不尽。”
皇帝被活打了嘴巴,不由恼怒起来,他冷笑道,“你果真性子犟,在朕这里犟过了头没你什么好处。朕要,就由不得你!传旨……”
“奴才是贱命一条,不值当万岁爷费心。”她对他一肃,“奴才违抗圣旨,请万岁爷赐奴才死罪。”
皇帝哽住了,死罪?的确是不识抬举的死罪!他乜视她,“想死?那可不成!你忘了泰陵里的父母兄弟了?还有慕容永昼,朕有了他的下落,你这会儿死了,他落到朕手里,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他呢?”
锦书五雷轰顶,刹时怔愣在那里。太皇太后也惊住了,皇帝有心计是不假,却没想到他会把权术用到这上头去,拿那些对付女孩儿好看相吗?堂堂的开国皇帝沦落到这份儿上,真是病入膏肓了!
太皇太后才叫了声“皇帝”,便给他截断了话头子。他拱了拱手,“皇祖母,朕心里乱得很,请皇祖母容孙儿告退。”说完便去拉锦书,狠戾道,“跟朕走!”
竟是公然的抢人了!锦书吓得脸色惨白,就如同要推出去杀头似的奋力挣扎起来,哭着朝太皇太后伸出手去,“老祖宗,奴才不去,您救救我吧。”
太皇太后已然是无力回天了,她只有呵斥皇帝“放肆”,左右也没人敢阻拦皇帝,连庄亲王也傻了,眼睁睁看着皇帝不顾礼法的把人扛上肩头扬长而去。
“孙儿告退。”庄亲王飞快的打千儿,“皇祖母放心,万岁爷定然有分寸的,孙儿这就跟去瞧瞧。”
太皇太后给气得不轻,话也说不出了,倒在炕上大口的喘气。塔嬷嬷忙给她顺气儿,宽慰道,“快看开些,不是万岁爷不孝,他以往是最听您话的,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咱们都年轻过,情这东西最熬人,您是有大智慧的菩萨,就放手由他们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上了年纪安享福寿才是正经,管不了的就撂下吧。”
“他翅膀硬了,理论不成就混来一气,怎么和外头打油飞的痞子似的?人越大越不成体统!”太皇太后喝了两口茶方好了些,感慨道,“这趟是闹大发了,我瞧得真真儿的,往后再管不住皇帝了,不由得他去又能怎么样?他敬我,叫我声皇祖母,这天下终归是他打下的,我也不好太过束缚他。只难为了锦书,落到他手里,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您这会子不担心她会害万岁爷了?倒替她操心起来?”塔嬷嬷道,“我原说您心肠软乎,威严只在面儿上。您放宽心吧,锦书是万岁爷心尖儿上的肉,还能怎么糟呢?左不过翻了牌子再晋位份罢了。”
太皇太后闷声不吭气儿了,疲乏的闭上了眼睛,心道这两个是前世的冤家,事情总要有个结局的。罢罢,听凭他们闹去。皇帝已近而立,这泱泱大国都能整顿好,一个女人还收拾不了吗?况且锦书又不是个厉害人,他两个好归置,叫人忧心的是东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还能坐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