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耳根儿后面传来她的声音和浅短的呼吸,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心里。害得范铁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差点儿就漏掉了几拍。定了定神,他将勒在她腿上的手臂紧了紧,又不敢太紧,尽管将力道掌握得恰到好处,不会给她造成猥琐和揩油的感觉。
“小井,你客气!……你能让我背你,该我谢谢你!”
“你说得对,我不该犟,我不能连累你们的行程……”
一噎之下,范铁愣在原地好几秒,嗓子眼干涩着,好半晌儿说不出话来。如果她没有这句补充的话该有多好。有了这句话意思就变了——她还是在和他划清界线。她并不是因为接受了他,而是不想连累他们。
拉下棱角分明的唇,范铁下意识地睨了一眼搭在自己身侧两边儿的漂亮小腿儿开关,喉咙有些发梗,“嗯!”
年小井不再说话,规规矩矩。
好半晌儿,没有人说话,气氛一片死样的寂静。
范铁鼻息浓重了,基本上已经知道,如果要让背上的小女人主动和他说话,永远都不可能。一次错误,已经成了他永远无法弥补的心理障碍。
失败,挫败!
“小井——”
“嗯?”
“痛吗?”他的手,无视碰了碰她已经被宝柒包扎过的小腿。
呲了呲牙,年小井额头冒汗,“没事!”
明明就痛,还是说没事儿。
心里愤愤,范铁转过头,与她的视线碰到一起,叹息一下,问:“听说你快要结婚了?怎么没有跟我派请柬。”
心里有些抽紧,年小井压抑着不安,小声又认真的说:“不好意思,我不认为你会有兴趣参加这样的婚礼。如果你不介意,我会派给你。”
这个女人……
范铁又急又恨,难道她就听不出来自己说的反话么?
不管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认真,认真得让他想掐死她。
想到掐死她,转瞬心又软了。
得,反正这辈子他是欠了她的。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三个月去了哪里?”
声音,有些委屈。
三十多岁的范铁,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在她的面前会这么幼稚。
反正劣根性就这么长着,他不想,却又没有办法。
“因为我知道。”年小井没有刻意回避,今晚上的救助,她不能假装没有发现过,再当他是透明人或者陌生人。想了想,她像老朋友般轻声询问了一下:“我听七七说了,工作还顺利吧?”
“没有你在,我在哪里,做什么都一样没有意义!”
“范铁!”年小井想说点儿什么,好久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儿,情急之中只能套大道理了:“人活着都得珍惜眼前,不要再错过了之后再来遗憾,我知道一直都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你,挑一个合适的试着处一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捱的。”
“我佩服你能做到,可惜,我不能!”
“……”
“小井,上次是我不好。”范铁说,接着又补充:“我指的打姓毕的那事儿,没有照顾你的感受,让你下不来了台了。”
“过去了,就不提了!”
“你不讨厌我了?”
“我没有讨厌过你。”年小井说得有些叹息。
“真的?”范铁惊讶。
“真的。虽然我不赞同,但是我能理解。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他的性格,你三十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不管是观念还是想法儿,又怎么可能改得了?只不过是道路不同罢了,没有谁对谁不对。更没有那么多憎恨。”
眼圈儿有些发红,范铁的手臂用力,“小井,你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
一百零八遍的问题,年小井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完,范铁自己笑了,弯起了嘴角,“我知道,你要说,咱俩不合适。”笑了笑,他又放松了些,“上次我打姓毕的,也就因为这句话,谁他妈说不合适老子就膈应谁?可是……”
范铁一偏脑袋,认真的睨着她的眼睛,说:“确实,我在航空兵学院反省了三个月,承认你说得对。”
“你会幸福的!”年小井的声音很轻,像在叹气。
前面已经是一个陡坡了,范铁尽管撑着自己的上半身,想让她趴得能舒服一点,微喘着气儿,一字一句的说:“其实,我不怕日子不幸福,就是不知道……你结婚了之后,我的日子怎么捱过去。”
年小井觉得雨丝入了眼睛。
抬手揉了一下,她微眯了起来,“天地很宽,未来很远,一切都会改变!”
“嗯。”范铁轻声儿笑了一下,“小井,我得感谢这泥石流。”
“嗯?!”她不明白。
“在我的记忆中,你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的跟我讲话了!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啊?”
“只要你不犯浑,我们可以是朋友的!”
年小井的声音,轻得有些不着边儿。
朋友?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朋友。
喟叹了一声儿,心里想说的话,被他压抑了下去。
因为他不想,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再一次,沉默了。
一路上山,年小井有好几次想要开口说点儿什么。
最终,只能无奈的将声音咽了回去。
两个人,这样的姿势下,气氛有点儿尴尬。
斜斜的陡峭坡道,本来就不好走,冲毁之后的道路,更长了更陡了。范铁一直背着她走,身上的军装上面沾满了泥浆,雨水,当然还有他的汗水。沉稳的心跳声,伴着微微的喘气声,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着。而她趴在他的背上,揽着他的脖子,男人的力量感让她有种久违的安心。
走在前面的宝柒,不时抚着自己的小腹,任由小宋携扶着她,手足并用的爬着,身后两个人的对话自然落入了她的耳朵里。纵然心里酸涩,却又不好掺他们感情上的事儿。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选择的人生方向,她或许会有自己的不同看法和对待事物的态度。但是,她绝不会因此去评判别人或者试图改变别人和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
感情上的事儿,只能让他俩自己去消化。
四个人,不同的心理状态,斜着往山顶去了。
黑暗,雨,伤,情,怜惜,内疚,难过,各种各样带着灰色的感情字眼儿,在这种天气里,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
宝柒一直没有说话。
没有人能够明白她此时心理的感受。害怕,无助,痛苦,失落,内疚,还有各种各样的心酸,不停在脑子里涌,眼泪处于决堤的状态却没有再落下。
终于,爬到了山顶。
上山的时候是一条盘山的公路,而坠河的地方原本是一条夹山的小山沟,跨度不算长,不过在这样的自然条件下,上山再下山时,四个人还是很费了一会儿工夫。
喘了一口气儿,范铁腾出手来指着一个方向。
“七七,那边儿有一个村庄,不知道受灾情况怎么样了,咱们过去躲躲雨。”
“好!”宝柒还是一个字。
不知道啥时候,她觉得说一个字真是挺好。
怪不得二叔喜欢。
一个字不需要表达太多的情绪和感情,一个字不会让人随时探测到她的心思。
靠在范铁的脊背上,年小井声音有些沉:“累了就放我下来吧,我能走一会儿?”
蹙了蹙眉头,范铁回过头,“不用你。一个大男人要连女人都背不了,还活不活了我?”
撑了撑他的肩膀,年小井没有搭话。
“不要动,小心翻到山沟里去。”范铁将她往上掂了一下,将她的身体挪正,接着往下方走。
“嗯。”
颠着,晃着,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差不多再走半个小时,就到山村儿了。到了那里,咱们再想办法和枭子取得联系。”
爬过山的人都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
不要小看这个螺子沟山区,说起来不大个地儿,可是方圆几十里路,全是这样大大小小的盘旋山峦,在京都市的辖区范围内,算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基本上出山入山路况都不好。尤其这种情况下,原就陡峭的山壁更加难走了。
不一小心滑下去非死即伤,哪怕远远的山村在望,路却并不容易。
范铁有些担心的看着前面,“七七,你小心点儿走啊。小宋,你扶好她!”
“好嘞!”小宋答道。
“我没事!”要说单论身体素质,宝柒自然比年小井好了许多。如果不是她怀着孩子,山里的路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事儿,打小什么泥泞沼路没有走过。
四个人,一前一后慢慢攀着下去了。
年小井趴在范铁的背上,身体不时擦剐着路边儿的草丛树枝。这样的高度,如果自己走不会太觉得,如果在别人的背上,瞧着山下就有些心惊肉跳了。
太惊险了!
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范铁肩膀上的衣服,她不时看着旁边深得看不到底部的滑坡和沟壑,心里惊张到了极点。
咚咚!
心跳加快,她想闭上眼睛算了。
正在这时,目光微眯中视线一转,她茫然了两秒,转头盯着约七八开外的一个凹型石缝山坳,尖叫了一声儿。
“啊——!”
“怎么了?”
范铁吓了一跳,转倒过头来。
走在前面的宝柒和小宋两个人也被她的尖叫声惊住了,立马停下来脚步,转过身来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指着那个山坳,年小井声音又镇定了几分,“那里面有人!”
在那个山坳外面,有几簇树丫掩护着,除了她之外的三个人都只顾着脚下的路,而她在范铁背上,刚才一不小心就瞅见里面的一晃而过的人影儿。
有人?
两个字惊了宝柒的心。
大山之上有人,会是谁?
几乎刹那,她又想到了黑色汽车里的‘中年妇女’和小雨点儿。
范铁只手扣勒着年小井的身体,将她挡在身后,瞬间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冲着那山坳边儿就沉喝了一声儿。
“谁,出来!”
“唔唔唔……妈咪……”又是一阵唔唔唔的声响之后,几蓬掩盖的树枝儿被拂开了,出现在里面的人,正是被匕首抵着太阳穴的小雨点儿,洞口很窄,‘中年妇女’游念汐狡猾的将小丫头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
“小雨点儿——”宝柒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的往上窜回了几步,死死盯着游念汐,“放开孩子,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站住!我劝你们啊,不要随便动——”游念汐的话说得极缓极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可是下手却非常狠,话音一出,小雨点儿的额头上就有鲜血冒出来,看在大人的眼睛里,极为震撼。
死死咬着唇,宝柒心都快碎了。
“行,我们不动。游念汐,你不要动她。”
嘿嘿阴笑,游念汐看着范铁还有同样举着枪的小宋,“把枪丢过来!速度,我数三声……一,二……”
不待她数到三声,范铁冲小宋摆了一下头,两只枪就甩到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