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卿家,周御史所奏是真?”赵光义假意问道。
赵普知道即使是捏造的材料,他也只能把这死耗子往嘴里咽,赵光义无非是要恶心恶心自己,何况还是真有其事,把柄落在别人手中,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反驳的余地,于是他放下手中笏板、奏劄,叩首道:“老臣有罪”。
“赵卿家,你太令朕失望了,先帝屡禁私贩秦、陇大木,汝身为天子辅臣,知法犯法,令人心寒啊”。赵光义一脸失望之色,倒也不是装出来的,不过,令他“失望”的并非什么私贩秦、陇大木,而是赵普这厮,滑不溜秋的,竟知道不做任何无谓的辩解,反倒让他无从下手、难以借题发挥了。
赵普心知多说无益,此时唯有示弱,才可避免更多的责难,毕竟先帝新丧,只要没有太大的把柄,赵光义也不敢对他这个前朝宰辅下狠手,以免背上“一朝天子一朝臣”、“凉薄”等骂名,这也是方才赵普为何特意说“老臣有罪”,而不说“臣有罪”的原因,一个“老”字,蕴意却非常深厚。
所谓树倒猢狲散,赵普这颗参天巨木显然已经倒定了,崇政殿内那些平日追随他的一众文武,此时恨不能立刻与他撇清关系,哪敢招惹祸事上身,纷纷噤声不语,那些平日本来就与他不对付的人,此时更是乐于落井下石,纷纷奏请严惩。
就在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之际,新封武功郡王的赵德昭忍不住了,准备出班为赵普辩护。作为先帝长子,一直以来,赵普对他维护有加,此时他实在做不到装聋作哑。但赵光义又岂会将此施恩的机会留给别人,特别是赵德昭,在赵德昭刚要出声时,他恰如其时地说道:“众爱卿,朕以为,赵卿有罪自然该罚,但念及其多年辅助先帝的功劳、苦劳,亦不宜过于严惩”,顿了顿,赵光义又接着说道:“赵卿发迹于微末,擅于吏道,既有返乡之意,不若布泽于故里吧”,赵普不是一个清流士大夫,而是一名干吏,官吏官吏,“官”和“吏”,毕竟有着天壤之别,赵光义故意强调赵普的“吏”的出身,自然是为了折辱他。
“赵普接旨,着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判相州事。即日赴任,不得有误”。
“臣叩谢陛下隆恩”,赵普俯身拜道,他的官位一下子由“(门下)侍中”变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虽然名义上仍然为相,只多了一个“同”字,品秩亦仍是从一品,地位却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同”字恰恰意味着“不同”,他已由“相”变成了“使相”,权柄再不复往昔了,对于一名外放官员而言,所谓“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云云,只是一个寄禄官阶罢了,表面尊荣,却无实权。不过,“判相州事”的差遣,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虽然已成明日黄花,但至少他还没有沦为一个任人宰割的赋闲者,能握有一州之权,仍旧是好的。
“卿尝谓‘半部《论语》治天下’,朕以为不然。圣人之言,一言一辞,皆有深意,亦有定数,岂可人为割裂。何况,仅读《论语》,不参阅其余,又岂能了悟夫子真意,汝此去相州,闲暇时,还须多读些书才是”,赵光义揶揄道。
“微臣谨记陛下垂训”,赵普再次俯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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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相一路保重”,退朝后,就在众人对赵普避之不及时,一位身着明黄色华服的中年男子却向他问候道。
“谢秦王殿下”,赵普施礼后,缓缓离去。原来是新封为秦王的赵廷美,他与赵匡胤、赵光义是同胞兄弟。
“殿下认为赵普的政治生涯,会否就此终结?”看着赵普离去的背影,翰林学士卢多逊在旁拈须问道。
“卢大人怎么看呢?”赵廷美不答反问道。
“下官以为,赵普没这么容易被击垮,他曾一度独相数年,岂会如此不堪一击,今日朝堂之上,他只是故意示弱而已”,卢多逊淡淡道。本朝推行群相制,一般同时会有数名宰相(中书令、门下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副相(参知政事)并立,以免宰相擅权,然而,赵普却能维持独相状态数年之久,而且若非晋王赵光义后来被加授为中书令,政事堂的此种独相状态将会延续更长时间。由此看来,赵普确实极不简单。其中,自然有赵匡胤的信任的因素,也有他赵普剪除异己的手腕的因素。
“孤也这么认为”,赵廷美笑道,“此地非议事之所,你我换个地方详谈如何?”
“嗯”,卢多逊点点头,与赵廷美一前一后,各坐马车,不知去哪商议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