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安好。”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暗哑疲累,却沉如潭水,静如松山。
安太太猛地睁开眼睛。
刘嬷嬷身后跟着的只有一人,兜帽搁在脑后,露出一头盘成男髻的花白头发,戴着四方巾,披着灰狐狸毛鹤翎斗篷,怀中鼓鼓囊囊,裹着一团雪白毛裘。
“没人跟着你吧?”安太太顾不得跟来人打招呼,先脱口而出。
来人往前跨一步,走到屋中最明处,语声一如刚才平稳:“太太尽管放心,老奴是从金陵来的,官家一时还查不到金陵去。”
安太太稍微松一口气,没那么紧张,语气骤然间变得严肃起来:“于嬷嬷,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要拖我安家一大家子陪葬吗?!”
安太太本就生得五官端肃,此时嘴角两撇沟纹更添了威严,语声厉厉,面色寒戾,让伺到她身旁的刘嬷嬷心中不由一抖。
那于嬷嬷高抬着头,却丝毫不惧安太太满脸厉色,不急不缓道:“太太此言差矣。一来,在此处见面,是太太所定,既然愿意见我,想必太太也是有心的。二来,这孩子好歹有安家一丝血脉,就算为了已故的安老爷,太太也不能见死不救吧。三来。”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
安太太却是最着急这个内容,下意识伸长了脖子听着,见她停下,方醒悟过来,朝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刘嬷嬷忙捧起一杯茶敬了过去。
于嬷嬷接过茶一饮而尽,才接着道:“香家必不会薄待安家,除了财物,还有《天香谱》。若太太能替香家保存这点血脉,那书从此就是安家的。”
安太太血“唰”地涌入脑中。
《天香谱》是每个制香人都想得到的上古奇书,从何处来,已不可考。
只据说内中记载的是药香娘娘的合香方子,除了普通的熏香养身,更是药香合一,用世间人不敢用之奇物,多有神效。
安家也是偶然得知,此书在香家手上,怪不得,香家不仅稳居香业之首,更代代为皇家掌管调香院。
安家祖祖辈辈都想看一眼此书,因此当年,安老爷才不惜将自己最疼爱的长女安怀素嫁给香家庶子。
可惜却在一个月前,香家卷入太子谋逆案,满门抄斩。
安太太正庆幸安家没受牵连,没想到,安怀素的奶嬷嬷却突然托人带了信给安太太,说香家愿以《天香谱》,换安家保其幼女性命。
安太太的拳头又捏紧了。
她对安怀素不但没有亲情,反而有几分恨。
安怀素是安老爷第一任元妻所出,和她这个续弦的太太,多有不合。
因此对她来说,需要决断的,只是《天香谱》,值不值得她冒这个窝藏谋逆之犯的风险。
值得吗?
有了此书,便如怀揣聚宝盆,代代富贵必是不愁的!
想到此,她一颗心似火灼。
于嬷嬷没有催她,静静看着安太太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
“可安家本就是香家姻亲,香家少了一个女婴,安家多了一个女婴,如何交代?”安太太终于开口。
于嬷嬷冷静道:“太太的二媳妇不是正要临盆么?抱过去凑成双生子养,岂不正好?至于香家那边,太太不用担心,既然敢送出来,就有办法让她活下去。”
安太太挑了眉,冷哼一声:“好啊,竟是连我安家都算计到了。你们香家到底能耐大,想必筹谋翻天的事,也不是一日两日。”
于嬷嬷打断她:“太太还是先做决定吧,老奴在此地不宜久留,还要回去交差。”
安太太一愣,知道于嬷嬷说的交差,便是投案交命:“你不留下?”
于嬷嬷冷笑一声,豪气干云道:“老奴的身契还在香府收着,不回去填这条命,岂不是惹人猜疑。别的事太太不用担心,只需想好,要不要《天香谱》,要不要安府添对双生子?”
安太太心思盘算起来,若这个于嬷嬷不在,这小婴儿在自己手中,怎么养不就是自己说了算?大不了,拿了书,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于嬷嬷似是猜到她心中想法,冷冷道:“太太若是答应此事,就在这观音前立誓,终身善待我们小姐。”
“那书呢?你带了吗?”
于嬷嬷坦然道:“小姐百日入族谱之时,自有人将书送上。”
安太太心又一下悬起来:“此事还有别人知道?”
于嬷嬷不满道:“太太不用担心,安家若被牵连,我们小姐也保不住,必不会所托非人。只要安家不漏风声,这件事情,便能让太太安安稳稳带到棺材里头去。”
安太太踌躇半晌,眉勒缠布已被汗浸湿,眼看着一盏烛将近,终究是抵不过《天香谱》的诱惑,一拍桌案一咬牙:“好!”
于嬷嬷怀中那安睡的小婴儿似是知道自己的命运已被决定,探出小手,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雪,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