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婷婷的婚礼定在十一,国庆假期,比较仓促。刘十三和程霜去帮忙,见到老陈,如毛婷婷所说,看着显老,但人实诚,憨笑递烟,话也不会说。
刘十三蹲在地上,跟老陈打气球,随便聊天:“婚礼后你们就走?”
“回广州。”老陈言简意赅,附带招牌憨笑。
“听说你有小孩?”
“嗯,俩。”说到孩子,老陈一笑,鱼尾纹丛生,竖起两根粗壮的手指头,“男孩八岁,女孩十岁。”大概看出刘十三对他不放心,老陈难得多说几句:“我跟她在葬礼上认识的。”
“啊?”
老陈丝毫不嫌晦气似的:“在开发区做楼盘,同事的父亲过世,我跑来参加追悼会,看到她了。当时我想,哪个亲戚,哭得真伤心。看她大半天也不吃饭,就喝了口水,拿个馒头去招呼一声。然后知道她不是亲戚,是工作来了。”
刘十三想问,你不介意她的工作?看老陈捡到宝的表情,立刻明白,他肯定不介意。
“本来准备第二天回去,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到了客运站,心想不成,掉头又回来,在宾馆住着,不好意思找她,总算等到她去面馆吃饭,终于说上话。”
说到这里,老陈停了,他感觉交代完毕,继续打气球。
他的讲述近乎平淡,刘十三莫名觉得还挺可靠。
他不嫌弃她身世孤寒,工作古怪,她也不嫌弃他离异,有俩孩子,谁能想到呢?天南海北互不相干的人,人生路走了这么长,眼看放弃希望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泪水。
可能这就是缘分吧,刘十三想想,有点羡慕。
十月一日,水晶酒店,紫白粉间隔的气球拱起一道门,迎宾桌上摆满玫瑰和千纸鹤。毛婷婷喜帖送得多,镇上人家纷纷来了。刘十三犯着嘀咕,王莺莺这会儿还没到,不像她的为人,宾客入席了,没瞧见她身影。
刘十三晃悠一圈,发现自助区有个眼熟的书包在晃动,球球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伸手,不停把糕点往书包里塞。刘十三蹲她旁边。“你吃得完吗?”
球球吓了一跳,张开口的书包哗啦啦往外掉东西,瓜子酥、鸡蛋糕、巧克力,更过分的是她用塑料袋装了一整只烧鸡。球球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手脚麻利地塞回去。“因为吃不完,才要带走啊。”
说得有道理,刘十三继续问:“不带点值钱的,拿这么多鸡蛋糕干吗?”
球球嘿嘿一乐:“我爸最喜欢吃这个,带回去他能开心得蹦起来。”
刘十三沉默一下,说:“我帮你打掩护,别人看到了,就说是我不要脸让你拿的。”
球球瞪大眼睛:“难道你以为我白拿?一会儿靠我递烟送酒,大家都知道,没人会管我。”
刘十三惊奇:“感觉你混得比我好。”
球球冷笑:“说得好像有人比你差似的。”
牛大田东张西望,远远地喊:“十三,你在这儿啊。”
刘十三循声望去,大吃一惊,几天没见,牛大田刻苦读书,居然读出了近视眼。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别看了,平光的,装装样子。”
刘十三问:“秦小贞呢?”
“调休,中午得去换班。”牛大田有点失落,“以为今天能跟她坐一块儿,英语听力都不做就赶来了,没想到银行这么跟我过不去。换了以前,我就去银行泼油漆。对了,我问你,当年高考的参考书在不在?你回家找找,送我吧,现在教材太贵,能省一点是一点。”
“你真打算高考?”
“为了小贞,别说高考,让我读研考博又怎样?”
刘十三拍拍他的肩膀:“王莺莺早当废纸卖掉了,你要不服气,找她报复。”
牛大田啧了声,问:“阿婆人呢?”
刘十三耸耸肩:“不知道,一大早出门,现在没见着,这种外婆送给你好了。”
牛大田连忙摇头,离开宴有段时间,刘十三闲着没事,索性考查下牛大田的学习进度。迎宾桌上随手拿了纸笔,列出二元一次方程,问:“你会解吗?”
牛大田沉思半晌:“这是什么?”
刘十三沉思半晌:“这是初中题目。”
牛大田如同萤火之光撞上皓月当空,不敢置信地愣在当场。
刘十三得出结论:“如此看来,你暂时只有小学水平。加油。”
王莺莺起了大早,盘算一天日程,街道办让去银行开资产证明存档,不能拖。镇上组织老人体检,这个不管。毛婷婷婚礼,得随份子。盘算完,决定先去银行,办好证明,取个份子钱,来得及吃喜酒。
结果没料到银行人头攒动,大概节假日的缘故。
大堂经理关切走来:“老太太,您办什么业务?简单的话我跟前面的人商量,让您先办。”
王莺莺看这人颇有几分善良,也很想利用他,奈何自己不光取钱,还要办见鬼的证明,估计没法插队了。
大堂经理替她找了座,倒了杯水:“老太太,您脸色有点差,怎么不让儿女来?”
多管闲事,王莺莺板着脸:“儿女脸色更差,我自己跑一趟锻炼身体。”
经理笑了,客套几句,转去服务一位孕妇。
王莺莺苦等,临近中午,离她还差十几号。她挪挪坐疼的屁股,站起来踱步,银行的玻璃大门外起了骚动,声浪越来越高,夹杂尖叫声。
王莺莺往门口走,见到四散奔逃的人群,接着一声惨叫,随后骚动忽然一顿,场面安静数秒,直接炸开,有人往银行里躲,有人往外头冲,兵荒马乱。
躲进来的人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在那儿传递消息。
“王勇王勇,是那个疯子王勇!”
“他不是精神病吗,早说过赶紧关起来,迟早出事。”
“出大事了,他拎把斧头,刚刚乱挥,有个小姑娘遭殃了,砍在脸上,我的妈,全是血!不死半条命也没了!”
“什么小姑娘?谁啊?”
“我认识我认识,银行里头的,秦家的,叫秦小贞!”
水晶酒店宴会厅,司仪结束发言,老陈总算牵到毛婷婷的手,笑容满面地站在舞台中央。
牛大田被刘十三打击,一蹶不振地吃饭。刘十三安慰他半天,说:“就算你是白痴,秦小贞也会等你。”听到这种没天良的话,牛大田收起阴沉的胖脸,奋战白斩鸡。
球球穿梭全厅,中华芙蓉王每桌四盒。她偷偷跟刘十三说,给王莺莺留一条中华。
突然牛大田放下筷子,说:“我的心怎么跳那么快?”
被他一说,王莺莺还不来,刘十三有点慌,打个电话,没人接。他在伴娘群中找到程霜。“看到王莺莺没?给她打电话,不接。”
程霜摇摇头,下巴一点舞台:“一会儿跟你找,我感觉毛婷婷也不对劲,从早上化妆开始,坐立不安的。”
刘十三看毛婷婷,化完妆真的美,穿着白婚纱,脸上却笑得勉强,说:“等人吧,可她明明知道不会来的。”
程霜撇嘴:“摊上毛志杰这样的弟弟,烦。”
音乐变得欢乐高亢,司仪宣布:“请新郎说出誓言,为新娘戴上婚戒!”
保管婚戒的花童是老陈的儿子女儿,特地从广州接来参加婚礼。男孩打开盒子,女孩递给老陈,老陈单膝跪地,递上戒指,颤抖着嘴唇,半天开口,一张嘴,把麦炸了。
“老婆!”
麦克风鸣音不止,宾客大笑,婚庆团队忙上场调设备。
“老婆,认识你的时候,你在哭。我发誓,以后不会让你再流一滴眼泪。”自觉话说得有点大,他补充一句,“开心的眼泪不算。”
来宾乐不可支,毛婷婷冲老陈笑笑,目光回到宾客中游移,又转向门口。
门口空荡荡。
她垂下眼睛,仿佛决定了什么,再抬眼,笑容满面。她擦去老陈满脑门的汗,鼓励他慢慢说。老陈深呼吸,握住毛婷婷的手:“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永远爱你,永远是你的小煤球。”
没想到五大三粗的老陈还有昵称,宾客们笑得更厉害,但台上两个人却哭得稀里哗啦。刘十三大力鼓掌,别人的眼光重要吗?他们两个人很认真,认真地幸福着,这才重要。
鼓掌声渐起,工作人员不失时机地放起《今天你要嫁给我》,大家应声鼓掌,音浪席卷整个大厅,所有人包裹其中。
身前的人群轰然骚动,尖叫连连,王莺莺被推了一把,差点摔倒。
“他走过来了!到银行来了!”
“疯子过来了!”
“快关门啊,保安呢?!”
满身脏污的王勇提着斧子,人潮像被劈开,他走进银行,那把斧子沾着血。人们后退,再后退,最内层的人脊背贴到大厅四壁,被挤得大喊大叫。
王勇走到柜台:“我取钱。”
他脸上看不出狂暴的痕迹,带着腼腆的微笑,似乎在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柜员退得很远,瑟瑟发抖,看着王勇掏出一把字条。银行的人见过,王勇拿着这些欠条取钱,不是一次两次。
经理冲柜员焦急地打手势,柜员颤抖着取出一沓钞票,丢在柜台上。
王勇高兴得涨红了脸:“要有中国人民银行字样的,要一张一张的。”
柜员丢完钱,退回去,连连指着钱,话也不敢说。王勇跟她唠家常:“女儿开学啦,买课本,买球鞋,买吃的,谢谢你,谢谢你啊。”
闫小文带着几个年轻民警,这时候刚刚冲进银行。
听我说
手牵手
跟我一起走
创造幸福的生活
昨天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