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十来步远,又好像有千山万水那样远,每一点地靠近都要越过不被允许地禁忌,穿过雷池。
渐渐她能看清他的脸,能看到他眉眼中盛满的悲伤和绝望,能看到十三年前他来找自己搭话,然后被自己呛得满鼻子是灰的闹心模样,能看到他被自己反复气得要跳脚的模样,能看到他深情凝视自己的模样。
能穿过这十三年的生命看到始终不变,始终在她身边的,石凤岐。
而她也在快速地变得更加透明,透明到快与这天地万物融为一体,这样的透明看在石凤岐眼里是一场末世的浩劫,他甚至已经穿过了鱼非池的脸看到了后方的城楼,她像是被画在轻纱上的女子,轻纱轻薄透明,风一吹,就走。
“非池,不要走。”
他发颤的声音带着哀求,一如鱼非池哀求让她再等一等那样的卑微低下,不顾尊严,不要骄傲。
鱼非池很想说话,很想告诉他,对不起,石凤岐对不起,我控制不了这一切,也改变不了这一切,对不起,我的离开是必然,从我们相遇开始,我便不该让你爱上我,不该让你这么痛苦,不该使小性子浪费了我们那么多年的时光,对不起,石凤岐,太多对不起。
于是她用尽了力气,想发出声音,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么不舍得他,就像是失去声音多年的人努力寻找着发声的正确方法,她几乎挤碎了身体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石凤岐,我爱你。”
十三年来她没有说过爱他,她觉得,有些话没必要说太多,说多了会廉价,现在才开始后悔,说得太少了,一生只说了这么一次,非得要到这样生离死别的时候才觉得那些矫情的东西是何等的珍贵。
话音刚落,石凤岐终于碰到了鱼非池伸过来的指尖。
却也只是碰到了她的指尖。
就那么一点点,冰凉冰凉的。
吝啬的老天连一寸也不肯多给。
他张开了双臂,想抱住她,抱住的,却不过是一件华丽大气的羽裳,待天下太平,海宴河清,当着霓裳羽衣,为天下舞。
然后他重重跌进泥土里,放任自己身体,随意地,不要了地,不在乎了地,摔落在地。
他一动不动,摊开身体,望着半空,半空不见了鱼非池的身影。
鱼非池从此不存在了。
须弥大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连个尸体都不给他留下。
消失得彻彻底底。
就好像她从未来过这世界。
不知是因为摔落在地痛的,还是因为其他,他觉得他全身的筋脉都好像在寸寸而裂,每一个地方都在受一场刀山火海的酷刑,他正在被反复的凌迟,反复地粉碎。
这痛感快要把他碾成肉泥,死在这里。
“啊!!!”
绝望的嘶吼像是要撕裂他声带,额头青筋根根爆起,像是马上要爆开,赤红的脸是他愤怒悲痛到无处宣泄的情绪堆积,双眼猩红得好似失去了痛到失去了理智的野兽,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绝望,这样悲痛,这样接近疯狂的石凤岐。
他几乎被毁了。
他抱着那件羽裳痛到蜷缩在地,一声一声地悲愤嘶吼。
哪怕他知,他早就知,鱼非池总是要走的。
可是他未知,原来便是做了那样久的准备,他也无法承受。
她的离开竟然足以让他觉得生无可恋,天地同悲。
他在这天得到了全世界,手握须弥,千古一帝,然后他又在这天失去了他的全世界,一无所有,孤家寡人。
他甚至开始后悔,不要接下那块玉玺,就让他和非池一起死啊,一起死啊!
管他须弥是好是坏,管他天下是乱是毁,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好过这样,眼睁睁看她消失在自己眼前,眼睁睁看着她无法挽留,好过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世间。
不如就死在一起啊!
至少生同被,死同穴,至少真的做到了,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城楼上放的那碗杜康酒,摇摇欲坠了许久,终于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她总是不守信用,说好的白头到老只见白头不见终老,说好的只有死别没有生离偏偏生离,说好的等自己回来喝她的祝捷酒也没有喝到。
她总是,不守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