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忽而风雪大。
已是很久不见的大雪突然降落,纷纷扬扬洒下,鱼非池看着石凤岐发顶上的白雪,泪意朦胧说:“石凤岐,你看,我们到白头了。”
石凤岐笑着捏她鼻子,不满地反驳:“你又想耍赖,我们约好的是白头到老,如今只见白头,还未到老。”
鱼非池用尽她最多的温柔和深情,凝望着石凤岐的脸庞,痴缠如同刚刚坠入情网的少女,不用天上的星光她的眼中也似有星星那样明亮,吻过他轻颤不止尽是苦涩的双唇,辗转的齿间品不出香甜和美妙,只有咽之不尽的泪水和悲怆。
她捧着石凤岐的脸,石凤岐弯下腰来,两人鼻尖抵着鼻尖,鱼非池深深看着他双眼,气音如丝如绵:“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这天下,好不好?”
石凤岐笑容温柔,一如多年来从不曾变过的温柔,拭去她脸上不止不休的眼泪:“你说的事,我哪一桩没有答应过?当然,除了别让我爱你这件以外。”
鱼非池听着笑起来,又说:“我说了,你出征那日,我会在城楼摆一碗祝捷酒,等你归来。”
“得是百年老酒才行。”
“我以前偷的艾司业的杜康酒,还有一小壶呢,给你留着的。”
“艾司业知道了肯定要气得活过来揍你。”tqR1
“才不怕他,有你呢,要揍也先揍你。”
……
她给他穿戴好了盔甲,她为他自己换了那身寄予着希望与重托,寓意着天下太平,盛世将至的羽裳。
她走上了城楼,与绿腰和朝妍一起,目送大隋大军征战而去。
那样浩浩荡荡的大军,在这一场如缟如素的飞雪中,撼动天地,撼动日月,撼动这座腐朽了千年的大陆。
鱼非池发现,石凤岐始终没有回头望,没有看自己,以前每次自己送他出征,他总会回头看看,这一次,他没有。
怕是怕,一回头,便再也走不动了吧。
真好,石凤岐已是如此的成熟。
出战的前两天,鱼非池与朝妍无事在军营里走动,听到过一场对话。
一个高大的隋人士兵显然有些不安,双拳握得紧紧地,定定地看着远方,不甘地狠声地问:“我们,是要死了么?”
一个粗鲁的苍陵士兵搭上他的肩膀,像是把他护在了身下,疏阔朗声发笑:“死得这么痛快,怕什么!像个男人一点!”
一个狡猾的蜀人士兵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就差一把算盘来算一算生死几率是多大,最后放下手,充满了计算和滑头地说:“挺划算的,我的孩子大概看不到这样的好事了,我家娘子刚怀上。”
一个瘦小的燕人士兵站在一旁,十分讲究地理了理身上合身的战衣,清雅地文质彬彬地说:“前些天有人来问我不当兵以后做什么,我说不必想了,到时候我大概死了,这场战争里,军人大概都是要死的。”
一个苍老的白衹士兵咂巴了一下嘴,像是怀念美酒,他征战无数回,马革裹过他战友的尸,他额头的皱纹好几道,还藏了些刀疤在里面,满足地说:“你们这些年轻的士兵是不知道,出征前的酒,都是最好喝的,马上又有好酒喝咯。”
鱼非池站在那里静静地听他们聊天闲话,他们本应是死敌,这个攻打过那个的城池,那个又毁过哪个的家园,如今他们坐在那里,闲话。
“师妹,这就是这一切的意义吗?”朝妍失神地问道。
“什么?”
朝妍的眼眶泛红,眼泪悬而不下,笑着说:“这就是这一场打了这么多年的战事的意义吗,战争就像是一个大熔炉,所有人都在死亡中涅槃,把天下人融在一起,血骨难分,同为一脉,化为一家,这就是意义吧?”
“对,这就是意义。”
这一场大战,是所有人的狂欢,商夷那方不知有多少商帝的良将忠臣,至少大隋此方有我们的故人至友,瞿如,叶藏,米娅,甚至石磊,阿克苏,苏门所有擅战之辈,大隋所有的谋士幕僚,倾巢而出,共襄盛举。
成败皆在这一战,赢了,得天下,输了,也服气。
不留半分退路,不剩半分力气,不余半点疑虑,以最绚烂的姿态献身点亮最后这一战的战火,以灵魂深处最荡气回肠的歌声唱起战歌,以万千金戈相撞的金鸣之声擂响战鼓,壮烈而激昂,不悲怆。
战斗吧,须弥之人,须弥勇士!
战斗吧,我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