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十一月
蓟州
蓟州是宋金交接之地,位于平州之西,燕山府之东。
完颜宗望的大军从平州出发,首当其冲的便是蓟州。
蓟州的玉田县又是蓟州的首当其冲之所,此时玉田县的县府内,两个官员正在喝茶,一人是玉田县县令邢伟,一人是奉赵佶令准备前往金国贺岁的员外郎傅察。
根据金宋之间的约定,每年正旦等节日两国都要互相派遣使者贺岁的,傅察在玉田算着时日,准备再过几日就前往金国。
虽然官小,但毕竟是京城来的,再说这是外交大事,等回去后傅察必定是要高升的,因此邢伟也是小心伺候,宴请不断。
此时二人刚刚吃过午饭,在府内闲聊,傅察看着冷冷清清的县衙,叹道“邢大人倒是有黄老之术,我路过县府无数,如此无为而治的当属玉田了。”
邢伟苦笑一下,摇头道“哪里是什么黄老之术啊,只因金国昔日撤出玉田时,将富户全部迁走,连牛马都没留下多少,前几月金国寇边,烧杀了数个村落,使得人心惶惶,再加上我国税赋又比昔日辽国要严谨,很多百姓都离开了此处,或北上逃税,或南下觅活,留在这里的也是宗族自保,什么事情都自己处理,倒是让我清闲了下来。”
傅察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王令不出县衙?”
邢伟叹道“还好我玉田有驻军,倒是不怕土匪流寇,否则睡觉都不安稳。”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喧嚣了起来,邢伟皱眉看了看外面,疑惑的说道“难道是哪家办红白事,倒是好大的动静。”
“金国打过来了!金国打过来了!!”
一声从远到近的叫喊声传来,让在座的二人都呆住了片刻。
“邢大人?金国...打过来了?”傅察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个衙役跑了进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不...不好了,金国二太子率军二十万打过来了,说要打到开封去抓官家问罪呢。”
傅察脑子嗡的一声懵住了,半晌回头一看,邢伟已经不见了,他急忙叫道“邢大人!邢大人!!”
“傅大人,你怎么还在这里待着啊,快收拾一下,准备逃吧!”天知道邢伟从哪里找到了百姓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一手牵着一副农妇打扮的妻子,一手抱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孩子,几个衙役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了破衣服,正在换着,两辆牛车上全是行礼,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邢...邢大人..你这是?”傅察久在朝中坐,平日里接触的都是开封里的官员,开封的官员再怎么样,外表还是一副君子的样子,即使的童贯等人,也时常注意对外的形象。
当然,如果傅察能多活几年,他就会对他的同僚们又另外一个认识了。
“哎呀,我的傅大人,金国都背盟了,你不如先回东京复命吧。也剩的白白送了性命!”
傅察犹豫了一下,最后坚定的说道“我受天子命出使金国,如果还没见到金人就逃走,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君上呢?我要去见金军,问问他们为何背盟!”
邢伟摇了摇头,觉得傅察读傻了书,带着手下和妻子就先逃走了。
完颜宗望一路开到玉田县,路上没有遇到一点抵抗,仿佛是秋游一般,到了玉田县城,见城门大开,一副车马驶出,直冲大军,不由感到奇怪,令左右不得射箭,放那车马过来。
车马靠前,驾驭者走了下来,整了整衣服,大声叫道“大宋国使者傅察求见大金国统帅。”
完颜宗望觉得有趣,令左右让他过来,傅察上前,见到完颜宗望等人,拱手道“大宋国使者傅察见过大金国各位将军,请问各位为何犯我边界?”
完颜宗望看到傅察如此倨傲的样子,有些生气,喝道“你一使者,见到我为何不跪?”
傅察这次来就没准备活着回去,只想着留名青史,便学着古人大声笑道“吾乃上国使者,汝乃下邦之臣,如何能拜?”
完颜宗望大怒道“无知腐儒,今日到此,还敢摆架子,你不惧死乎?”
傅察哼道“贵国背信弃义,轻起战端,将军都不惧死,我有何惧之?今日我为尽王事而来,死则死矣,膝不可跪!”
完颜宗望彻底受不了了,对左右道“来人,给我吊死在旗杆之上!”
完颜宗弼有些爱惜傅察的忠义,劝道“右帅,我看此人甚为忠义,不如先囚之,慢慢劝降,如此死了,岂不可惜?”
完颜宗望有些心动,但看着那一脸倨傲的傅察,摇头道“宋国之人十倍于我,我等此次南下,如不能杀出威名,吓退宋人,事难也!”说罢,令左右行刑。
傅察一言不发,往南三拜,从容就义。完颜宗望吊死他后将其焚烧,丢在路旁遗弃。
完颜宗望继续向蓟州进军,蓟州守将武汉英得知金军来犯,傅察死节,对左右道“我虽是辽人,却也吃了宋国的俸禄,我想死节,你们是否愿意同我一起?”
前文有说,这燕山府四周都是常胜军,蓟州也是如此,这些常胜军将领都因为宋国杀了张觉而寒心,再加上和金军多次交战几乎没赢过,因此都不愿意死战,武汉英见左右都低头不语,叹道“罢了,国事至此,我只能为官家效忠了。”
武汉英自己回到府邸,找到心腹虎将沙立说道“金国来犯,蓟州已不可守,傅察是天子使者,已经在玉田死节,不能让他抛尸于外,你可敢去收尸?”
这沙立本是猎户,在辽金之战中加入怨军,他对武汉英笑道“将军放心,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就算丢了也没什么。”
武汉英让沙立乔装打扮,亲自送出城去,等完颜宗望杀到城下,从城楼上自坠而死,蓟州不战而降。
沙立夜行昼伏的来到玉田县,打探到傅察的遗骨,正准备去收敛,突然看到还有一拨人正在捡遗骨,他想了想,觉得不会是金人,便现身问道“各位好汉可是在收敛傅大人遗骨?”
这波人大约有四五个,见草丛中钻出一人,纷纷警惕的拔刀引弓,见只有一人,为首的问道“你是何人?”
沙立拱手道“蓟州节度使武将军麾下沙立。奉将令前来为傅大人收尸。”
那人敬重的拱拱手道“听闻武将军已经死节,好汉既然是武将军麾下,必然也是忠义之士,吾等也是奉命为傅大人收敛尸骸的,既然好汉来了,不如一起吧。”
沙立大喜,有了同伴总是安全的,沙立一边帮忙捡着被野兽扒拉的到处都是骨头,没一会就捡完了。
沙立忍不住问道“还不知道诸位兄弟尊姓大名,来自何方?”
为首那人笑道“我等不过是民间义勇,贱名不言也罢。”
沙立看着这几人都是黑衣劲装,兵刃也甚为精良,不信这是民间之人,但见其不说,也不再追问,又道“几位兄弟是否要送傅大人尸骸回开封?”
那人有些为难的说道“金军南下,吾等还想打探一些军情,为朝廷分忧,傅大人尸骸藏匿起来也就是了,等日后光复此处,再取出不迟。”
沙立想了想,摇头道“两国交战,恐怕非数年能平息,我还是想将傅大人尸骸带回开封,交给他的家人,也算了了我家将军的一番心意。”
几人商议了一下,为首的那人说道“也罢,吾等就同你一同南下,路上也可以打探一下金兵虚实。”
不说沙立等人南下路上遇到的种种困难,这边完颜宗望拿下蓟州后分兵两路,一路自己率领慢慢向西攻燕山府,一路由完颜宗弼率领,攻打景州。
景州位于后世的遵化,由于背靠长城,如不拿下,完颜宗望的大军腹部就有危险。
完颜宗弼带着五千人马,兴高采烈的往景州赶去,这是他第一次单独率军,不由有些激动。
完颜宗弼率五千兵马一路来到石门镇,这石门镇可是顾名思义,当真是如同一个石门一般镇守在两座大山之间,景州的地势极为有趣,北面是燕山,南面有一条细细的山脉将其包裹,蓟州往景州唯一通道就是石门镇。
由于地势险要,此次驻扎了常胜军的两员大将,分别是张令徽和刘舜仁。
这两人都是昔日怨军的老将,在此有八千兵马,另有七千的义勇,算起来也有一万五千人马,他们早就得到了金军南下的消息,将全部兵马囤积在石门镇,准备小心防守。
从账面上看,郭药师的常胜军此时有兵马十万,对外号称三十万,和金兵比起来也不算完全的劣势,张令徽二人在景州几乎就是土皇帝,也不愿意拱手就降,希望战上一场,赢上一局,再看形势而动,这样就是投降也会被重用。
当知道金军只有五千人马时,张令徽大喜道“老刘,这可是我们的机会啊,听说这次率军的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兵不过五千,将不过数员,我们背城而战,怎么也会胜他一局。”
刘舜仁也觉得自己不会输,要是面对完颜宗望,他倒是不敢出战,但对上没什么名字的完颜宗弼,再加上几乎三倍的兵力,他觉得再怎么样也可以打个半斤八两。
二人打定主意,便在石门镇多备石木,准备依靠城寨打一场防御战。
二人等了一日,也没有等到完颜宗弼,张令徽感觉有些不对劲,对刘禹仁说道“这不到百里的路程,对于骑兵来说,一日便可到,这完颜宗弼怎么还没到?”
刘禹仁也觉得奇怪,再派探马游骑打探,数个时辰后有探马回报,说金军在距离石门镇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徘徊不前。
张令徽笑道“这完颜宗弼不会是看到我们有重兵把守,害怕了吧?”
刘禹仁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想不明白,最后说道“如果金军破了燕山,吾等又该如何?”
张令徽毫无负担的说道“如郭将军都降了,吾等降了金国又如何?”
无论是常胜军还是怨军,对投降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他们所效忠的不是哪个国家或者皇帝,而是他们自己,只要对他们有利,他们都愿意去做。
这边张令徽二人在守着石门镇,距离石门镇约有四十里的一个山坡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
数百常胜军的尸体洒落在山坡的各个角落,一队队金军骑着战马不断游弋,看到还有喘气的就是一枪下去,在山谷外,完颜宗弼正擦拭着自己的战斧,他的边上是一个细目短须的金人。
“殿下,此战我军大获全胜,宋军恐怕三五日内都得不到消息,此处距离景州不过数十里,半日可下。”那金人对完颜宗弼献计道“那景州恐怕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击破了这百草顶,大可挑选数十精锐,做宋军打扮,混入城中,里应外合,可保大胜。”
完颜宗弼笑着点头道“军师果然好计策,幼时我就记得你最机警,今日还胜往日啊。”
这个细目短须金人是完颜宗弼昔日发小,名唤哈迷蚩,为人足智多谋,颇有胆略,此次金国发兵,他主动找到完颜宗弼,完颜宗弼见其大喜,先是问为何多年不见,这才知道哈迷蚩数年前接触到宋人后就对宋国大敢好奇,偷偷跟随宋人到宋国生活了数年,走遍了大宋数十州府,此次回国就是一心想帮女真取了宋土这片膏腴之地。
百草顶就是他献出的第一计,这百草顶是一个隐秘的通道,只有一个山坡可守,由于通道较窄,地处偏远,张令徽二人也只是布下五百军士守卫,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哈迷蚩利用,破了此地。
哈迷蚩听了完颜宗弼的恭维话,先是谦虚了两句,便道“兵贵神速,吾等还是快快进军吧。”
——石门镇
等了两日的张令徽二人实在受不了了,开始轮流休息,此时张令徽刚刚睡下,就被刘禹仁叫了起来,看着刘禹仁惨白的脸,他问道“老刘,这是咋啦?出啥事了?金军终于打过来了?”
说着,张令徽还有些瞧不起刘禹仁,不过五千金军,有啥可怕的。
刘禹仁哆哆嗦嗦的说道“景州丢了,完颜宗弼是从景州方向来的,你我妻儿老小都被压到了阵前。”
“不可能!”张令徽怎么也不明白完颜宗弼是怎么穿过石门镇直接取了景州的,刘禹仁给他解惑道“金军准备的太充分了,他们是走了百草顶,我还为了以防万一在那条小道上布置了五百军士,没想到连个报信的都没逃出来。”
完颜宗弼穿过百草顶后直接就取了景州,景州军士都是老弱,看到如同沙尘暴一般袭来的金军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没做就投降了,完颜宗弼顺利活捉了张令徽二人的家眷,此时已经距离石门镇不到十里了。
张令徽和刘禹仁看着被捆绑在阵前的家眷,都是又急又气,又怕又惧。
完颜宗弼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张令徽二人的表情,笑道“多亏了军师的计策啊,否则此战非得费我一番功夫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