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靠近汉朝边境十四里,沿着乡间小路蜿蜒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以望见东西纵横的官道,这里在从前属于汉朝时,被人称作三障聚,因方圆十里有三处塞障而得名。
时过境迁,近百年过去没人记得这里从前属于汉人,高句丽人的孩子们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砍柴、种地、牧马、喂羊,沧海桑田之后,他们甚至自己都认为这片土地生生世世就是属于高句丽的。
去年汉朝军队的入侵使村落死去了许多年轻人,为了供应辎重补给,大王又从各地抽调五百户百姓到这里迁居。不过一年而已,这里又变得好似从前一般。
三障聚的百姓,思想也变得不同。老一代人都死在汉朝那个名叫麹义的将军手上,新搬来的这些人……其实他们并不在乎这片‘不毛之地’究竟属于汉朝还是高句丽,相较而言他们更希望这里没有战争,如果没有战争,把这片土地送给汉朝与他们而言也是一样。
现在的定居者们,居住在这里仅仅因为对于律法的敬畏,对这片土地并无太多感情。
正如汉朝皇帝喜好将商贾、罪犯发配边疆的习惯一样,同宗同源的高句丽王同样发配囚犯、奴隶、商贾及他们的亲属来到边疆。平日里除了原本要应付的耕田、养桑、织布之外,这些住在边境线上的百姓还要负责为王庭军队押运粮道。
“哐哐哐!”
清晨,平静的乡里还尚未睡醒,响亮的敲锣声将人们从睡梦中叫醒显得聒噪,七八个身穿布衣手持长矛、铁剑的步卒簇拥着一名骑着带有高句丽特征矮脚马行进在农户门前的踩踏出的黑土小道上。最前列的两名步卒手里提着锣与鼓槌,快速而急躁地敲击锣面,令闻者心生烦躁。
这怨不得他们,天还没亮时便二十里外朝这边赶,披星戴月走访十几个村落,爬惯了山路的步卒脚上厚厚的茧又带给他再一次破裂的感受……谁的心里又能好受的了呢?
没有办法,需要运送的粮食太多,前线虽然冲破了汉朝边境,却受阻于大梁水最西端,汉军在那里间隔河谷与他们的王子伊尹漠对峙,每日人吃马嚼便要八百石粮草。可整个边境线上十几个聚落才只有一千三百名青壮能够作为民夫。
青壮的年龄,已经尽可能严苛了。
“十二到六十五岁的男人,二十到五十三岁的女人,全部出来运粮!”敲着锣的步卒用高句丽话扯着嗓子在村落中高声喊着,看家护院的狗听见陌生人的声音费力地吠着,“再不出来就烧房子了,你们这些贱奴、废物,快出来!”
百姓没有让军卒等待太长时间,这几日每一天他们都要在清晨雾霭还未散去时便起床,依靠手提肩扛地往返两次,才能将八百石粮食运送到前线,汉朝的境内。
尽管有大梁水能够走水运,但为了调派兵马唯恐战局不利,那些大人物们不愿将有限的战船拿来运送辎重,只能由他们这些苦力翻过山脉,重复辛劳的力役。
这在汉朝是力役,但是在高句丽……他们并没有拒绝的权力。
而就在村落不远处的山脉林间,几个衣甲褴褛的男人接着草木的遮蔽,远远地觊望着山脚下的村落。
不过几日而已,潘棱的模样与当即躲避在辽东郡山林中的模样已大不相同,护着胸腹的铠甲上铁叶子断了许多,露出内里被树木枝桠刺出翻毛的皮甲,臂膀上的衣物也是被扯出几道,双目下眼袋与眼圈前所未有的加重,此时正眯着眼睛咬下半个青色的野果,囫囵着对身旁袍泽骂骂咧咧地小声嘀咕道:“唧唧歪歪,那些人提着破锣喊什么?”
潘棱识字还不如姜晋,好歹姜晋还能把自己名字画出来,可潘棱长这么大就认识军队旗子上的燕字,更别说晦涩难懂的高句丽话了。
就连首领潘棱都成了这副落魄模样,更不必说他身旁的军卒了,破旧的皮盔歪歪斜斜地戴在脑袋上,身旁做过商贾的士卒皱着眉头说道:“司马,他们好像说什么,要让乡里的奴隶都出去……多半是押运粮草的民夫。”
“最好是这样。”潘棱点头,眼睛就快要睁不开了,喃喃道:“今天夜里,咱们能吃顿饱饭……吴双那边准备好了吧,如果是押运粮草,就总是要经过他那里的。”
已经四日了,自撤回襄平的道路被高句丽大军阻隔,潘棱率部下遁入山林进入高句丽境内已经四日……他们的军粮还剩三日,但饮水早在昨天便已经断绝,这一路虽然只有几十里路,却在四日里让潘棱和吴双的部下死了三百有余。这其中大多是身上在先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还有一部分则是被山里的毒虫叮咬毒发的,或是身骨虚弱被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