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放到床上的张适此时已经缓过了气儿,体内热流开始飞速运转,修复脚步的机体损伤,催动着这具极度疲劳的身体快速恢复着。
房中一时沉默,只有林汉城尽量压得更低的喘气声。
直到数分钟后,他的呼吸已经平抑下去,急剧跳动的心脏也恢复了正常频率,涣散的两眼开始重新变得锐利,突觉脖子后一冷,下意识转头去,目光却与张适方才睁开的眼睛在黑暗中对撞,原来是张适已经苏醒,正盯着他的后背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怕我因为神经紧张,陡然之间给你一剑?”
林汉问道,声音里没有威胁,却有责备。这牛鼻子一声不吭的,还嫌今晚的事情不够惊人魂魄怎么的?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在城西已经准备好了这个地方?”
张适不答反问,语气很是不满,责备之意更重。在他看来,这种早有预计的冒险就算不征求他的意见,起码也该先通通气,好有个心理准备。
“要是提前告诉你,你一旦心生惧意,产生摇摆,今夜咱们能活着冲出那里的机会可就小多了。”
林汉城撇撇嘴道,心下知道这牛鼻子猜出了这是自己早有预谋的事,现在肯定满腹惊怒交加,下一句话会是…
“你在黄昏回到悦来客栈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跟在这附近,而且准备赌上咱们的两条命,把剩下隐匿于你视线之外的‘钉子’一口气拔掉,是不是?”张适问着,语气已经缓和,知道现在发怒也没有任何益处,干脆压下了心头的恼怒,开始求证惊魂后逐渐清醒的脑袋告诉自己的答案——这家伙数次冒险成功,难不成真是赌命上瘾了!
“没错,当时我在悦来客栈方圆五十米内搜寻,发现了至少七个行迹鬼祟的身影一直在那个圈子里打转,不是对知府衙门感兴趣,就是对悦来客栈感兴趣,要么是两者皆有。其目标符合这样的特征,除了齐王府的人都不可能是别人。所以悦来客栈自然而然成了一个陷阱,一个猎捕那些想要陷阱里的目标的猎人现身并葬身的陷阱。”林汉城道。
躺在床上的张适猛然坐起身来,怒视着他,压低了声音道:
“原本你想的是让窥听咱们谈话的那小部分人吸引来大部分的同伴,然后乘夜色占先手为强和夜能视物的便宜,借着一身神力和那把大剑,把他们一口气全部端掉是吧?”
“没错。”林汉城道,不过遗憾地摇头补充着:“我没想到,这个时代已经能配制出炸药了,失算了啊。”
张适两眼一瞪,喉结打滚,两眼似有火焰跳动。他回想着当时那命悬一发的爆炸现场,若是当时晚下楼了那么几秒钟,恐怕就要死无全尸,满腔怒火便难以平抑,想要开口骂出王八蛋三个字,却终究强行忍了下来。
他还没有蠢到在这种时候因为被隐瞒而与同伴翻脸的地步,哪怕自己被利用当成了诱饵,可面前这诱捕行动的策划者也与自己一起留在了那危险之地,至少这还是一场公平的赌局。
赌赢,则活。
赌输,则死。
而因为有了这么一位精于设计的强悍同伴,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连赌了数次,虽然都是堪堪躲过死劫,但终究是活着走到了现在。昨夜,如果没有林汉城的强大武力拖住了那些齐王府派出的爪牙,提前设计好出逃计划并成功实施的话,恐怕自己就是去台州卫报了官,性命安全也难以得到保证。
尽管张适很不满二人在合作中的信息不对称与地位不对等,但他心里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了林汉城的帮助,至少二人的处境已经趋于安全,真正做到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地步。如果没有此人出现的话,自己不过是个空会医疗术,却毫无战斗能力与路线思维的普通人而已。与那些早有计划,分工详细,心狠手辣的齐王府爪牙相斗,迟早会带着那个秘密横尸野外,死无葬身之地。
念及此处,又见屋中黯淡月光下,林汉城那双鹰隼似的眼睛中自信与笃定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说话,突闻窗外传来嘭声巨响,其声之大虽远离此地却丝毫不逊于先前悦来客栈的那场爆炸,惊得他捂住耳朵连忙后躺,却忘了身下没有枕头,后脑勺儿咚声撞在床板上,震得他满头眩晕,两眼直冒金星,加之心情由惊惧转至烦闷,干脆借着昏劲,闭眼睡了过去。
坐在床边的林汉城显然也是预料到事情未完,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虽然骇人,将整座客栈中的正在梦中神游的住客们纷纷惊醒,却没能吓到他那已经被锻打得强韧无比的神经。加之先前这一路的神行爆发,身上力气消耗大半尚未恢复,连手都懒得抬一下,就那么倚剑坐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七分人事,三分天命。天命在我,今夜安定…”
他喃喃着,声音愈发轻了,眼皮却愈发变重,念着念着,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这惊魂的夜晚,难以入眠者,何其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