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柳箐晗所言,她终未能把项天择劝住,反是自己愈发被说服。对心爱之人顽童般性子不依不饶,柳箐晗也只能摇头随他去了。
她爱的这个人啊,虽思想开明、待人接物亦多温和,可骨子里却其实执拗霸道——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任谁来阻怕都拉不回。
可她偏偏沉浸在这样的温柔和霸道中,越沦越深。柳箐晗在心底无力长叹,对上咫尺张笑脸和有人故意装扮的可怜样,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既阻止不了,那就努力为他做点什么吧。柳箐晗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
一晃几日,当思索再三,坤极殿里项天择终决定告知些大臣,他要离宫亲去赴任潜伏,遂命小德子将耿继忠等人传唤,乃致锄奸时立功的王阳铭、李勇、张维、李进四小将他亦没忘。
分两列四张共八张的黄梨木凳,中鼎器燃有的定神效用的熏香,九杯散着清香、烟雾缭绕的贡茶——那些大臣必不会轻易同意他离宫,要打的估摸是持久战,因而项天择初时准备便已做足。
只恭候那些人大驾了。
……待小德子通知下去、人先后来齐,茶水已凉,殿内的侍者都被小德子带出,项天择便亲自一杯杯倒了又给满上。
他只倒水,一语不发,被传召的八臣于一旁侧身站立,拘谨忐忑,上下不安,犹是王阳铭等四小将更是紧张地几分过——他们的职位并不算高,皇上召护国公、丞相、镇北侯、兵部尚书也就罢了,召他们却是做什么?
暗自不免揣测。
值此,项天择已倒好八杯,正倒第九杯,他提着壶柄,细细的水流从壶口以弧形向水杯而去,清烟徐徐,淡淡香气汇聚一起就几分浓郁,项天择方不慌不忙宣说,
“不必担心紧张,朕召你们来表示朕信任你们,有事与尔等相商。这事朕思前想后了几天,仍旧决定,”
话到这,第九杯水恰续完,项天择遂放下茶壶,抬眼看去众人,道,
“朕要离宫,使一假身份亲去西北任镇抚司副使!”
……
……
初春之际,万物复苏,阳光明媚地让人觉得希望,群鸟也开始啼鸣,朝廷虽仍有乱像可在皇帝臣子勤勉之下也渐修复,一切那样美好——却与那样美好相对的,是项天择突兀宣布他要出宫任地方官。
堂堂天子不坐镇九天,竟欲往边镇为官?!
这样大胆的想法有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之臣皆是一时愣然说不出话来——他们心里甚至觉得荒谬,
滑天下之大谬!
…“皇上所言当真?”须臾,但听秦谏试探着、几分不确信问。
项天择颔首,笑回:“自是真的,朕难道、还闹着玩不成?”
项天择回复确切,怎知秦谏立即变了脸色,初时还迟疑着,这会郑重严肃,撩开朝服下裳,“扑通”便是作揖跪地直谏:
“圣上欲离宫赴任,臣秦谏身为百官之首,第一个不能答应!
想圣上何等尊贵之躯?圣上一人安危担负宗庙社稷、千万百姓,焉能以身犯险,前往西北边陲不定之地!”
话意凿凿、正气凛然,秦谏行着礼,衣袖叠落地上,他眉宇间是从容不惧之色,挺直的身骤然深弯,前额骤然砸地,听得“浜”地厚响,秦谏再奏,
“圣上若召臣等来就为此事,臣想,非臣一人不能答应,在场其他大臣也决不会同意……需知圣上实乃,我大齐重中之重!”
“臣附议。”
“微臣附议。”
…
“老臣附议。”
只道秦谏番慷慨激昂又合情合理的说辞正也是他人想说——毕竟皇帝出宫一事危险太大,为国事计,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如何能答应?
因而秦谏跪后,其余人也纷纷“附议”下跪,乃至最后,资格最老的耿继忠也是跪地请命。
一屋子除了项天择站着的,只有地上两排。项天择早料到这些人会如此也不多躁,方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呡口茶,笑与他们解释原因…
……他这边忙碌着,柳箐晗却也没闲,京师一农家小院,几无人知,当朝甚受荣宠的贤妃正与好友相会。
“箐晗,你传书约我来此,是为何事。”
若是项天择在此,怕会识得柳箐晗的好友便是久不多见的天道盟玄女——
仍一袭青衣、白纱掩面,偏好跪坐,气质绝伦。
“玄女姐姐,我便没事,也不能寻你吗?”
玄女疏漠口吻惹柳箐晗撒娇地贴了上去,挽住了只胳臂紧挨着。
这农家小院早已被打扫的异常干净纤尘不染。院后是一方小小耕地,院前则种着片花、环绕着棵老树。春来,花、树皆生出新芽,虽还绿意寥寥,却仿可想见花团锦簇、生机盎然之景,配以杯清茶,于升腾的烟中窥见万物——似这般的怡人,对杀手真乃难得。
柳箐晗清楚玄女的性子,知她会喜欢这样的小院。一别数月,她对她的崇敬与感激从未别过——若非玄女姐姐教导庇护,她怎能到今日?又怎能过上今日这般平淡幸福的日子?
柳箐晗笑意柔和,她现在少了杀手时的凌厉,更具女子的温情,举动温婉舒心。
隆起的小腹亦更显几分不同,玄女怎会不懂?柳箐晗贴上来,她未推开,对比她年龄差不了几岁的柳箐晗,她到底是爱护的。
见此,便问:“你,有了身孕…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