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龄夫妇正沉醉在洞房花烛的甜蜜中,忽然听到娘在窗外呼唤道:“小三子!你爹快不行了,你们快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二人吃了一惊!立即穿衣起床,来到父亲炕前,见老人脸色憔倅,形容枯稿,两眼紧闭,气息微弱,己是弥留之际。一阵心酸,扑簌簌落下泪来。蒲松龄伏身连叫两声,爹微微睁开眼侧脸看着他门下巴动了下,示意让他们坐近些,又闭上了眼。
不多时,哥嫂也都来了,大家相视无言,只有伤心落泪。
董夫人撩起衣襟擦擦眼泪,伏下身去对丈夫哽咽道:“他爹!孩子们都到你身边来啦!有啥话嘱咐他们的,你就说吧!”
一连呼唤了两遍,蒲盘才缓缓挣开眼,深情地看了孩子们一眼,含泪道:“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自--知--不--久--于--人--世,召--呼--你--们--前--来--嘱--咐--几--句:我--们--蒲--氏--家--族--自--古--以--来,虽---无---高---官---显---贵,在---当---地---也---算---名---门---望---族,我--一生---勤---学--不--辍,致--力--仕--途,然--而--命--运--不--济,始--终--困--于--场--屋。但--愿--尔--等--不--要--因--我--碌--碌-无--为--自--卑,要--自--强--不--息。力--求--上--进!我--本--欲--把--你--们--抚--育--成--才,无--奈--疾--病--缠--身,--心--有--而--力--不--足--矣!你--们--兄--弟--四--人--中,惟--有--小--三--天--资--聪--慧、勤--奋--好--学,有--望--成--才。明--年--乡--试,当--去-一搏,倘--若--仕--途--不--顺,也--不--要--自--暴--自--弃。有--志--者--事--竟--成!继--续--努--力,争--取--下--次--成--功!”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
蒲家兄弟忍悲含泪,安葬了父亲。
自从施润章进京会试,父亲病倒,学堂没了先生,蒲松龄只好借读于好朋友李希梅家塾中。两个好朋友,日分明窗,夜分灯光,倒也不觉的寂寞,所以平时很少回家。
文秀白天下地,晚上纺线织布,直到深夜。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儿子不在家,晚上和媳妇做伴,所以,文秀虽然劳累,并不感到寂寞。只是分家以后,他们仍住着弟弟鹤龄的小北屋,怕在屋里烧火熏黑墙壁,只好借用阿嫂南屋做饭.侄儿一天天长大,阿嫂催着要屋,把新媳妇难为得六神无主,恨不得立刻搬到老场屋,过天清净日子。好几次拿锨、镢、扫帚去打扫,都被婆婆拦住。老人说:“那里一片树木莽林,夜里常常听见狼嚎声。你一个年轻女人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要打扫也得等蒲松龄回家,两个人一块去。”文秀犹豫再三,只好作罢。直到清明节先生回家祭租,蒲松龄回家探望,小两口才把打扫修缮老场屋的事定下来。
老场屋坐落在庄头野地里,叫老场屋,其实并不古老。只因为土墙草顶孤零零立在旷野里,风吹雨淋,破败的快些罢了。据说,那里原来也是良田,因为村庄向外扩展,附近有了住家,免不得鸡刨狗蹬,庄稼长不好,只好栽树。后来蒲盘经商致富,地多了,原来的场不够用,将这片林地一半使场,并盖了三间草房,用作看场和临时仓库用。
近几年天灾频乃,庄稼上不了场,于是闲置不用。屋子没了用场,也就懒得修缮,以致顶漏墙塌,摇摇欲倒了。
前些时分家,由于房少兄弟们多,一家一院不够分,便将这老场屋滥竽充数,其实,谁都不愿意要,又哭又闹把两位老人折腾的束手无策。松龄夫妇体谅老人的难处,主动捡了破烂。那时文秀刚进蒲家,没见过老场屋是个什么样子?当初答应要,不过是权宜之计,心想:女人嘛,嫁鸡宿窝,嫁狗钻洞,丈夫能住,自己也能住,只要两位老人不受难为,自己再苦再难也没什么。况且丈夫在科举道路上旗开得胜,再接再厉,考个一官半职,连这点破烂家产也不要了。所以,尽管有些好心人当着文秀的面,说蒲家分家不公平,文秀浑然不觉,一笑了之。先生回家祭祖,放了学生的假。于是,小两口决定去打扫、修缮老场屋搬家。
文秀早起做好饭,两人吃了,丈夫扛着锨镢,妻子拿着扫箒出了庄。太阳从东山顶上露出笑脸,阳光给房屋、树木披上了桔红色的轻纱。夜里睡梦中被狼吓醒的文秀,此时看望着绿树怀抱里的老场屋,却觉得哪么亲切,那么温馨!
她回头朝丈夫甜甜一笑:“这就是咱的家呀!”
丈夫回之一笑:“你不害怕啦?那里,说不定真的有狼呢!”
“有狼我也不怕!”
“为什么?”
“有你呢!”
来到场边。两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老场屋像只羽毛零乱的抱窝鸡,趴在杂草从生的野地里。房顶烂了好几个大窟窿!窗口不但小得可怜,而且用作窗棂的木棒也少了好几条,像老人掉了牙似的,破木板门下端大窟窿,能钻进野狗去。
蒲松龄扛着锨镢要过去,文秀拉住他说:“别进,先扔进块石头试试,看里头有狼没有?”
蒲松龄放下锨镢,从草丛里捡块石头扔过去,正好打在门板上,喀嚓一声,惊得一对野鹁鸪夫妻从窗口扑棱棱飞出来。
文秀不放心,也投了一块。没再出来什么,两个人才踏着没膝深的枯草来到屋前。
蒲松龄拿出钥匙开了锁,轻轻推开门扇,一股潮湿霉气扑出来,文秀觉得一阵恶心,忙用手捂住口鼻,硬着头皮看时,只见满地鼠土鸟粪、狼藉不堪,屋顶上结满蜘蛛网。
文秀抡起扫帚就扫。
丈夫说:“虫虫蜮蜮先别动它,我去弄些柴草来点火熏熏。说罢,去屋后树林里弄了些枯草、树枝,点起火来,屋里顿时浓烟弥漫,呛得蜘蛛们吊丝垂下来,于是两个人忙退出屋子,随手掩上门。
趁烟雾没有消散的空儿,他们动手清除屋前的荆棘、杂草、。
老场屋破败到这种程度,在蒲松龄看来是自然而然的事,乍见感到惊讶,心情很快恢复了平静。好像是预料之中的事,既不懊悔也不惋惜。因为这里尽管荒凉,但毕竟是他儿时一方乐土。小时候跟父亲来看场,那时场坪轧的平光如镜,扫的一尘不染。扒光脚丫在上面翻跟头、打旁连,或者去屋后树林里掏鸟蛋,用面筋粘蝉,扑捉萤火虫,玩的忘乎所以。生怕场事完毕,随父亲搬回家中住。心想,这里是家多好啊!现在这里真的是家了,而自己却只顾读书,几年没来,竟破败成这个样子!这残缺不全的屋檐下,还有麻雀窝吗?屋后树林里肯定有斑鸠,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斑鸠求爱的咕咕声……‘要听鸟音多种树’,与鸟为邻,生活会充满乐章……在这里居住,即使是草棚土屋、绳床瓦灶,也比挤在老家四合院里心情
文秀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里,既没做饭的厨房,也没方便的厕所,四面毫无遮拦的荒野地方,哪里是人住的?丈夫说的“平地一片,没有负担,想建什么样的家,就建什么样的家。纯粹是纸上画仙庄的书呆子话。眼下,甭说盖屋打墙,就是修补屋上的漏洞也没有材料!再说,男人不在家,四面无墙,甭说林木草丛中有野兽出没,就是山里的狼、狐狸什么的,随时都能光顾!
她害怕了,心中犹豫起来,目光呆呆地看着破贩不堪的土屋,愣了会儿神,对丈夫说:“不打扫了,还是回庄里另租房屋住吧!”
“为什么?你不是整天唠叨着要搬出来住吗?”
“那是在气头上,屋破成这个样子,没箔没麦秸怎么修补?”
“这两样东西,我都给你们准备好啦!”冷不丁,背后有人接话,那么热情,那么诚恳,不像说着玩。
两人忙回头看时,是与这里一墙之隔的巧二叔。忙停下手中的活儿,迎上前去和老人见礼:“是巧二叔呀,我们正商量着清理了屋前杂草,再去请教您如何修理房子呢,可巧您老就来了,快坐下说话。”
说让人坐下,其实无处可坐,文秀发现草丛中的碌碡,急忙掏出手巾,拂去上面的尘土,让巧二叔坐下。
蒲松龄也在另一只碌碡上坐下,吩咐文秀:“快回家去泡茶水。”
巧二叔说:“不用啦,蒲老财要修寿坟,我回家取罗盘路过这里,见你们清除杂草,估计要修房子,顺便过来问你们何时动工?其实自从你们的家分到这里,我来打量好几次了,这场苑长宽都步量过。连屋后树林一亩多地,可修前后俩院,老场屋在两院之间,位置还合适,只要修缮一下,就算前院的主房。先将就住着,日后有了钱再翻盖。东边靠道,宜开东南门,饭屋在东北,栏圈在西南。当务之急,现将屋前杂草荆棘清除干净,准备堆放材料。我跟大壮打了招呼,叫他去山上运石头,盖饭屋和栏圈。先打扫出快空地,把箔和麦秸运来。咱们自己的活儿,说干就干,今日我去给他方好地盘,让他们先干着,明日就过来。”
蒲松龄道:“别耽误了人家的事。”
巧二叔道:“先为活着的人着想,准备死的,叫他靠后!”
巧二叔一番周到安排,使蒲松龄夫妇感动的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二叔,您百忙之来帮忙,我们就感激不尽了,用了您的材料,日后给钱。”
巧二叔笑道:“东西自己用,给什么钱?村里人都说:蒲家分家不公,兄弟们都分到好房子,唯独把破场屋分给了松龄,明明是欺他们两口子老实,人善叫人欺,马善叫人骑!纷纷为你们两口子抱不平,唯独我不这样看,因为我从此有了好邻居,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我和你二婶都上了年纪,有你们两口子在隔壁,就有了依靠……好啦,你们干吧,我明日一早就过来。”
送走巧二叔,两口儿吃了定心丸,特别是文秀,简直变成另一个人,满脸欢喜浑身是劲,奋力锄草,只干得热汗淋淋,娇喘吁吁。正干的起劲,文秀突然“啊呀”一声惊叫,扔下镢柄就跑!
蒲松龄一愣神,定睛看时,只见草丛中一只刺猬,忙用铁锨铲起来,刚要往远处扔,惊恐略定的文秀,忙拦住道:“别摔死了,它是财神!”
“刺猬是财神?”
“是啊,俺在娘家过年蒸干粮的时候,年年都做只面刺猬,背上驮着元宝,叫‘财神献宝’作为新年伊始的吉祥物,历书上说今年财神正东,要把它放到东边。”
“好吧!”丈夫端起刺猬,把它送到屋子东边的树丛里。
刚提着铁锨回来,又听见文秀惊叫一声,扔了镢柄,跑过来一头扎在他怀里,浑身颤抖。
蒲松龄两手紧紧抱住妻子,一边安慰,一面朝草丛中望去,只见一条大红花蛇蠕蠕爬行,他轻轻推开文秀,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抓住蛇尾巴提起来。
“快扔掉!当心被它咬着!”文秀大惊失色,见丈夫不但不扔,反而甩着蛇玩。她不敢再看,闭着眼睛吆喝:“快把它放了。放了!”
“放在哪里?”
“蛇神喜温,放在正南。”
蒲松龄哈哈大笑:“这么说,我们人神居中啦!”,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穿住蛇盘曲的身体,一边舞动,口中念念有词:“财神正东、福神正西、蛇神正南、太岁正北,我房修缮,有碍诸位,号令既出,尔等速退,谁敢迟缓,挨我棒槌!我妻胆小,怕神怕鬼,吓着我妻,治汝之罪!……
“哈!哈!哈!哈!”文秀笑得前仰后合.
回家吃中午饭时,蒲松龄写了付对联来贴在门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