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一听,却是把眼睛一瞪,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我看他们谁敢埋怨!?”
说着,老管家把茶碗重重地一放:“不是我老阿福吹牛,咱们庄子里的这些人可都没有任何埋怨的!”
“大家心里可都清楚着呢!要不是毛家护佑着,他们的命还都不知道在哪呢!”
“主人尚且年幼、又是一出生就享富贵,根本不知道现在的世道下,平头百姓是怎么一番生活呀。”
“一般的平头百姓,都是按照户数人丁被官府管着。每年的田税、丁税、徭役折算下来,就算是一亩地两季能打上五石粮食,落到自家手里的能有两石就算是官府开恩了!按一天吃一斤粮来算,一个人一年最少要吃三石粮。就不用说一个人还没有一亩地呢。”
“就算是种桑养蚕,可那田税、丁税、徭役是少不了的。再说,生丝在宁波府中的卖价是一石二十两银子,可那是官府出具的挂牌价。平头百姓们手中的生丝,必须要卖给那些为权贵势族们做事的商人们,一石生丝能卖出个十两银子就不错了,一般只能卖个七八两。这七八两银子,给官府纳税后能有一半落在手中就算是好的了。”
“田地种了桑树便没了粮食,桑农想要过活还得去买粮食。一年种桑养蚕辛辛苦苦得到的三四两银子,也就顶多能买上五石粮食。钱都买粮食了,哪里还能去买别的东西?”
“这些,还都是那些平头百姓们在丰年时候的生活。一旦出个小灾小难的,那就只能是破产倒闭了。”
“咱们毛庄里的这些人,可都是托庇在毛家名下才能活得这么滋润的。要不是老爷和大少爷有功名在身、护住了毛庄上下三千多人的话,天知道他们现在流离失所到哪里去了!”
“别人不说,就拿我家儿媳妇的老家白沙来说吧,就是咱们毛庄东面十里的那个庄子。白沙村全是平地,地力灌溉跟咱们毛庄一样,可他们村因为没有进士老爷或是举人老爷护着,全村一千来口人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儿媳妇娘家,每年都得我儿媳接济着过日子呢!”
“要不是咱们毛庄实在是没荒地可开了,要不然附近的村子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想来毛庄呢!”
“再说,咱们毛家之前,毛庄也是没有进士、举人老爷护着的,大家日子过得那叫个难呦!官府说的鱼米之乡竟然是贫困之地。”
“直到二十年前老爷考上举人后,全庄托庇在老爷名下为丁,大家的生活才好了一些。”
“咱们毛庄本来也就几百户人家、千把人口。我毛家仁厚、看不得百姓受苦,陆陆续续接纳了不少其他庄子里活不下去的农户、渔民、匠人等为家丁,这才让毛庄有了现在千户人家的样子。”
“毛庄这千户人家,虽然名为毛家家丁,但实际上毛家并不把他们看做是家丁、还像平常人家那样对待,不收租税不说、还时常接济。”
“那些苦日子,大家可都记着呢!能有现在这么滋润的日子,乡亲们还不知道怎么感谢咱毛家呢!”
老管家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不由得有些气喘,只好停了下来。
“嗯,乡亲们不埋怨毛家就好。福爷先喝口茶、缓缓气。”
毛烈连忙招呼了一下老管家,心里却是翻腾不已!
由于系统开放了系统自带的资料库,这两天毛烈查阅了不少关于明朝的信息。那些资料中大多都说明朝时期中国的民间财富惊人,人民的生活水平较高。但令毛烈没有想到的是,现实中的情况却是跟书面上的大不相同:明朝时期人民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书面上所说的那么美好。
要知道,毛烈现在所处的地方,可是非常靠近号称天下粮仓的湖杭两府、气候地势都与那两府相差无几的宁波府啊!
想到这里,毛烈说道:“咱们宁波尚且是如此,那浙西那些山地丘陵众多的地方,人们的生活可想而知是多么不容易的。”
老管家连忙放下茶碗,点头应和道:“主人说的是呀,前两天阿福去宁波城中采买的时候,还碰到了几个自称是从处州遂昌逃难过来的矿工呢。”
“他们都是衣衫褴褛、灰头土面的。现在可都是腊月了,他们连一件避寒的衣服都没有,个个都是被冻得瑟瑟发抖。真是可怜呢。”
“遂昌?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
毛烈心里一动,连忙到系统里查阅资料。
一查之下,毛烈心中不由大喜:“那几个矿工还在宁波城中么?”
“还在不在,阿福就不知道了。”
老管家回答道:“不过主人,请恕阿福直言,咱们毛庄现在可是再收纳不下流民了。”
“少数几个还是可以的。”毛烈却说道:“我是这样想的,过完年后的毛家,还需要做些其他事情了,需要适当地增加些人手。”
“福爷也知道,我父兄过世之后,咱们毛家的进项是锐减了。这点才账薄上就可以看的出来。后半年的进项除了卖宅所得外竟几乎是前半年的零头。”
“以前,我父兄每年两次的双屿交易,都能给家里面带来上万两银子的收益。可是现在,父兄已故、双屿被填,这项收益已经是断了,毛家必须要想其他的办法来增加点收益了,要不然就会坐吃山空了。”
“趁着现在家里还有些银钱,毛烈想着过完年之后弄些产业出来,增加些家里的进项。毛家不以庄子为利、还要接济庄用,现在外贸收益断绝,光靠城里那几个店铺的收益,是维持不住整个庄子的花销的。”
老管家表情一暗,点了点头:“也是,阿福刚才还当是老主人们在世呢。”
看着毛烈的脸色也黯淡下来,老管家连忙说道:“阿福口拙,主人勿怪!还请主人明示阿福怎么去办。”
毛烈收拾了下心情,考虑一番后对老管家说道:“我有一些想法了。民以农工商为生,现在咱们不以农为利、商路又基本断绝无利,就只能从工上面想想办法了。所以趁着又有流民出现,招收一些有手艺的流民来。”
“流民们的手艺,要求是丝织、刺绣、木工、铁匠。农夫就不用招收了,毕竟咱们毛庄没有多余的田地来给他们耕种了。”
“还有,要是有矿工也可以招收。矿工们都有把子力气,做些体力活还是很有用的。”
老管家点了点头:“行,阿福知道了。”
“我在宁波城里就看到好几个矿工了,想来容易招收得到。木工和铁匠,咱们庄子里就有几个,阿福再去招几个过来。”
管家旋即又有些为难道:“只是这丝织刺绣的人嘛,阿福觉得会比较难招一些,毕竟这种人都在各家工坊里。”
毛烈摆了摆手说道:“不难的,自从双屿被填之后,浙江一地的丝绸销路大减,那些工坊的产能立刻就过剩许多了。看不到外贸恢复前途的工坊主们,肯定会裁减人手的。”
“而且,销路大减、产能过剩之后,生丝、丝绸的价格就会下跌,咱们还能趁着这个机会低价购入生丝、丝绸来进行织绸刺绣。”
“还有,就是让城里的店铺多打听,时刻注意城里生丝和绸料的价钱。”
管家听了,却是一脸迷茫:“产能?过剩?”
毛烈连忙又说道:“福爷不必纠结,按毛烈说的去办便是,肯定能招到丝织刺绣的流民。”
管家恢复过来,连忙又问道:“那招收多少人合适?何时去招收?”
毛烈思索了片刻才又说道:“招三十个人吧。丝织刺绣的女工招上二十个,矿工最少要招五个。木工和铁匠的话,各招一两个就行。”
“明天就开始招人来。现下眼看就要过年了,寒冬难捱,尽早把他们招到庄子中来,也能让他们好过个年。”
“另外,家里有丧事、不能铺张,所以今、明、后三年家里庄里的福利就还是按照以前的惯例吧。”
“诶,主人仁厚。”老管家应声道:“阿福这就吩咐去办。”
说罢,老管家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福爷!”毛烈喊了一声。
老管家连忙站住,转身过来。
“忽然想起刚才福爷说起儿媳,让阿烈记起蒋洲大哥来了。若是阿烈所记不差的话,蒋洲大哥就要十五了吧?”
“哦,过完年就十五了。不知主人有什么吩咐?”
老管家有些糊涂了。
“也没什么吩咐。阿烈记得蒋洲大哥也是读过书的吧?”
毛烈再问道。
老管家点了点头:“蒙老主人和大少爷恩惠,蒋洲跟着读过几本书,也算能认得几个字吧。”
毛烈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要是福爷容许的话,过完年就让蒋洲大哥跟着我吧。庄子里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们,要是家里人愿意,也可以过来跟着我。”
老管家大喜!
这是家主要找亲信的苗头啊!
想到这里,老管家的满脸皱纹顿时笑出花来,深躬答应道:“好嘞,阿福替那小子谢主人了!也替庄子里谢谢主人。一过完年,阿福就让他们过来!”
说罢,老管家直起身子,脚步轻快地去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