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场蒙蒙的薄雾容着在襄阳的所在。那有如青纱一般的轻盈,有如凉水一般的沉静,将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变得陡然有些莫名不可测起来。这本还是初秋的季节,是不太可能出现这种大雾朦胧之境况的,但前几日的大雨和这两天的突然转晴却是把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在有雾的天气里,露水就多了。又一次从野地里睡醒过来的人们抖了抖自己那明显感到冰凉的身子,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再紧紧的收了收,也便将就这寒冷开始了今日的跋涉。行军的路上无疑是安静的,经历了昨日的事情,人们大都丧失了谈笑的心情。由于襄阳的拒入和蔡瑁的屠戮使得人们的心头蒙上一成灰色。对于南下的道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那前程的迷茫。虽然他们依旧是坚定的跟随着刘备的脚步。
襄阳城南六里的一处平地上,刘备的本队正驻足于此。面对那矗立于平地上一块隆起来的小丘,刘备的脸上满是肃穆与悲凄的神色。他的眼睛直瞪瞪的看着碑牌上那十余个拳头大小的红字:“故汉镇南将军、成武侯、荆州牧刘表景升之墓”泪水不住的从眼眶中落下。刘备无疑是感激刘表的,且不论刘表在后来是如何的防备自己,只说刘表在最初对自己的帮助,在自己困难之时收留了自己,这就足以领刘备铭记于心了。
对刘备来说,刘表是一个好人,即使他防备自己也仅仅就是防备而已,并没有当真的对自己动手。虽说在荆州的日子里刘备也曾发出“困于平安”的脾肉之叹,但那也只是对于自己没有基业的抱怨而已,在刘表的治下,在荆州的这几年,刘备实际上是受了这平安的不少好处。所谓“死者”为大,因为刘表死去了,刘表对自己的种种防备自也可以随风而去,在忘记了刘表对自己的不公之后,刘备记得便只有刘表对自己的好了。
惦记这份“好”,又思及刘表与自己义属同宗的亲缘,再考虑到刘表在荆州之名心中的分量,刘备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祭拜他一下。虽然因为是在逃亡之中,那些个珍馐式的祭品不可能找到,刘备还是从自己军队的粮食之中挤出了一些有限的肉品、果蔬摆在了刘表的墓前。他跪了下去。三个响头扣过之后,他放声大哭:“景升兄啊,我对不住你……当初你把荆州的后事托付于我,让我辅佐你的长子,却不想事情居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嗓门,刘备的嗓门或许不如张飞那么洪亮。可在此时,他的哭声也是里许可闻,当他那沙哑的哭嚎起来的时候,一种冥冥间莫名的神力让跟随着刘备的左右以及听到刘备这哭声的百姓也不禁心头泛酸,泪水涟涟起来。他们一边哭,一边传播着刘备拜见刘表陵墓的事情,还不到半天的功夫,这事就闹得所有人都清楚了——刘备尊敬刘表的事情,为荆州之人所熟知。他们惦记起刘表的好,思忆起了眼下刘备的仁,自然更不愿意与那个残暴不仁的曹操为伍了。
荆州本来就是逃避战乱者的乐园,从中平四年的黄金之乱到建安的十二年的远征乌桓,北方的战乱大体是没有停止的。频繁的战乱造成了百姓大量的逃离,而相对平静的荆州无疑就成了他们首先选择的躲避战乱的地方。在后来李晟的先于西阳后于长沙乃至在整个荆州推动的一系列政策,更是让这种原本属于自发性的迁徙,变得有条理起来。虽然这自北而来的大量的百姓被分配充实到了西阳四县,以及荆南等偏远地方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滞留于襄阳、新野等地,这些人在新野成了刘备最忠心的拥护者,在襄阳则成了襄阳城外那最是繁华的大堤区的主人。
因为不是荆州本地人,他们虽然在这里得到了几年的安定,但根却始终没有深扎下来。当听说曹操要南下消息,恐惧于曹操的残暴与严厉的他们,在看到了刘备的仁义作风,明白了刘备以前那种种的仁政之后,他们都决定跟随刘备南下。
“走吧,走吧。我们本来就不是荆州人,离开了也无所谓。反正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生活在魔鬼的统治之下。”城外的百姓们互相传说着,默默的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
“魔鬼”是百姓们最近才给曹操加上的称呼。自汉武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且不说朝廷在大幅提升儒者地位的同时,依旧奉行着外儒内法的手段,只说在这民间儒者的地位,或是说读书人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无论他们是否有文化大都明白孔子是至圣先师,是圣人。曹操将孔子的子孙孔融杀了,杀掉的理由居然是违反禁酒令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无疑是不能得到百姓谅解的事情。只要有点头脑的人都明白,这其中有猫腻。而造成这种猫腻的曹操,无疑令人大失所望。
离开襄阳的刘备选择了正南而下前往当阳的道路。他想去江陵此刻几乎已经肯定了的事实。对于刘备的这个决定,刚刚庆幸刘备是个傻子没有乘机占领襄阳的蔡瑁一下子悔得肠子都青了。江陵对自己这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他也认为以刘备眼下的情况来看去江陵实际上是最好的抉择。可这个最好的抉择对他来说无疑是比天塌了还要难受。不过,他依旧是无法,才刚刚在昨天被刘备军进入襄阳的行为给吓坏了的他,根本就没有胆量下达追击刘备的命令。他只能让自己这边的人谨守城池,然后努力的把刘备的动向不顾一切的往北方报告。作为一个脸降表都已经递上的人来说,他已经全然的将自己视为曹操的手下了。
远在后方曹操知道刘备准备前往江陵的消息,那已是刘备离开襄阳六天之后的事情了。在接到了蔡瑁递上来得这个情报之后,骑在马上正想喝上一口解渴之水的曹操却是惊得全身一阵哆嗦,他连手上拿着的水杯都把握不住了,任由那价值好几百贯的玉杯就这样从手上滑落下去,乒的一声跌落尘埃之中落了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刘备居然打算前往江陵,他居然要去江陵?这个蔡瑁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他为什么不给我截住刘备。”曹操惊得脸上的神色都变了,一句句大声的喝问让人切实的感受到了曹操那发自内心深处的焦虑与怒火。
“这个……”曹操身边的近侍支支吾吾的有些答不上话来,最好才像是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对曹操说道:“似乎是因为刘备在襄阳把蔡瑁他们闹得不成模样的缘故。”
“哦?是这个原因吗?”曹操发泄了一通之后,火气略略有些消了,神色也重新恢复作了原本的平静与从容。他再次看起紧紧的被自己攥着一团的绸布,继续阅读起下面的情报来。
因为蔡瑁早已归心于曹操的缘故,这份交递给曹操的情报上把刘备的情况介绍的十分详细,就连刘备因军中带了大量的百姓而日行十里的事情也写得清清楚楚,这让曹操看得终于微笑了起来。“玄德爱民?却不知这正是害人害己的行为。想要去江陵,居然还带着近十万的百姓,他究竟是想死还是怎地?”曹操嘟囔着,十分迅速的下达命令给作为先锋的许褚、曹纯所部:“让他们的虎豹骑给我加快速度吧。务必要给我在三天之内追上刘备。”
“啊……是!”手下人赶紧领命去了,迅速的派出飞骑将曹操的命令交到了曹纯的手上。
此时的曹纯其兵锋已然到了樊城,与蔡瑁的襄阳只有一河之隔。
冷冷的注视着滔滔的汉江水,曹纯又想起了曹操给自己带来的死命令,不由得蔚然长叹一声:“要在三天的时间里追上刘备军,这谈何容易啊。如果都是在平地之上,那还好说,可眼下我们和刘备却还隔了一条河。刘备已经把樊城和襄阳的水军全都带走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船只,这叫我们究竟怎么渡河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这么一个实际而客观的问题,曹纯只能是无可奈何了。滔滔的汉江水可是比新野城外的白河水要深上许多,曹纯即使有心慢慢来,像渡过白河水一般用搭浮桥的办法来渡过汉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没有渡船的现在,他只能这样望江兴叹了:“没有办法啊。”
正当曹纯的虎豹骑正郁闷的在樊城驻扎而无力于渡过汉水的时候,一直盼着曹操军南来的蔡瑁等荆州大小官员却也是足以到了突然矗立在对岸樊城上头的曹字大旗。看着那黄色的大旗迎风招展,蔡瑁、张允他们感动的都快要哭了起来。虽然刘备早已远去了,总也没有回头的模样,但他们依旧被前几天的变故闹得害怕着。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曹操军的到来之上,此刻猛然看见江对岸出现那属于曹操的旗子那还不让他们欣喜若狂起来。
他们当下便打发了一个使者带上十分厚重的礼物去见这边樊城的曹军将领了。
曹纯是冷着眼睛接待这位对岸来人的。说实在的事情,身为武将的他对对面的诸如蔡瑁、张允这样的家伙实在是没有一点好感:“卖主求荣,这简直是比刘备的逃跑还要恶劣的事情。亏他们眼下还高兴的起来。”
曹纯黑着脸,面无表情的听着下面的人噪聒着,直到下面的那人说了一句:“……如果,将军有什么要求,我们一听会尽全力配合将军,以达成将军心中所愿的。”
“哦?是这样吗?”面对那来自襄阳之人的献媚,曹纯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一下子有了生气一般直勾勾的看着使者:“嗯,既然是这样,那我就请你用一天的功夫给我调集一百艘的渡船吧。我们需要过河了。”
“要船过河?难道樊城这边连一艘船都没有了吗?”使者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自己来时所看见的那樊城码头之上的空旷,顿时明白了曹纯他们这样要求的原因:“原来刘备把樊城的水军像搜刮我们襄阳一样全都搜刮掉了啊。真是有够……”既然曹纯遇上的是这样的问题,使者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上头那个冷着脸的家伙出一些古古怪怪的问题来为难自己呢。眼下听到居然就是一个这样的要求,他不由得大喜过望的赶忙答应下来——虽然襄阳的水军已经被刘备带走了,可以襄阳的实力要凑齐一只带曹纯部渡江的舰队还是可以办到的。本来么这荆州的造船业就极为发达,在襄阳这个以商为主的大都市里,很多商户都是有自家船队的。在汉水水军都被刘备带走的情况,去找他们借船无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