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通大师延请二位坐于桌旁,桌上早有一壶香茶放在那里,一龙过来斟上茶水,退过一边。
老僧上下打量着方云奇,微微颔首:“这位施主来栾江没多久,却是威名远播啊。”
方云奇颇感意外,道:“敢问大师,难道听说过在下吗?”
三通大师呵呵一笑,手捋白髯,道:“方大人在栾江提案辩冤,惩腐治贪,早已传得四方八邻皆知,香客们上山进香,也都谈得神乎其神,老衲自然有所耳闻了。”
方云奇见三通大师面色平和,举止飘然随性,声音清雅透脱,再看他双眸,于眉框与白眉之下,犹如两汪深潭,深邃如海,又澄明似湖,好似无论外界雷霆万钧,或者和风细雨,都既不出他的预料,也都难撼动他的内心。这份修为,自非一般僧人可比。
方云奇道:“在下些微小事,岂入大师法眼,不过乡民谬赞而已。敢问大师,何为‘三通’啊?”
三通大师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我观施主与僧佛似颇为亲近,可曾于寺庙中住过?”
方云奇惊道:“大师慧眼,在下自小在浙江玉灵山紫竹庵中长大。”
三通大师道:“那怪不得了。”又问,“可曾有人说过施主深具佛性之类的话?”
方云奇想起在赣北方斗山斗方寺的情形,便道:“那年我在赣北斗方寺时,寺中主持曾对我讲过与佛有缘的话,但因当时与倭寇恶战在即,我哪有心思听他说佛论禅,他却一直追我到山门,我当时还斥他无知昏僧,惑乱军心。现在想起来,还真不该出此唐突不敬之语。”
起起当时的情景,方云奇心中确有些愧悔,不想三通大师听完却大笑道:“施主说得一点不错,如此昏僧,哪里配与你谈佛论禅呢。”
方云奇不解地问:“大师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呀?”
三通大师道:“今早我命一龙到山门口候迎两位施主时曾向他交代,带你们参观一下敝寺,可曾参观呀?”
方云奇点点头:“参观了,果然雄奇险峻,非他处可比。”
三通大师道:“你是说山形地势和屋宇规模吧,还有其它方面的感触吗?”
“其它方面?”方云奇皱眉想了想,“就是站在山门前,只见群山万壑俱在脚下,就象从飞机舷窗往下看一样,下面的河流、村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三通大师笑了,颔首道:“嗯,很好很好,你再想想,还能看见什么?”
方云奇又想了想,道:“好象路上行人往来,百姓起居劳作,也都看得清楚,更连这边婚娶,那边举丧,似亦皆入眼来。其实也并非全看得这么清楚,只是在脑中无端有此意象罢了。不知何意?”
三通大师转问陈寒秋:“这位施主可曾看见什么?”
陈寒秋茫然摇头:“我可看不见方长官说的那些,也不知你们所说藏有什么玄机,因上山太累,现唯昏昏而思睡也。”
三通大师笑命一龙带陈寒秋去客房歇息,然后对方云奇道:“施主刚才所见,就是所谓的佛性。”
方云奇大惑不解,三通大师又道:“你不仅深具佛性,能见人所不能见,且从你的神色望之,施主与这武陵山真武观恐怕也深为有缘啊!”
方云奇便讲了自己与真武观似曾相识之感,请教三通大师,大师却笑而不答,只道日后自见分晓。云奇虽心中狐疑,却也不便强问,只得端杯品茶。
三通大师道:“你曾问老衲何为‘三通’,在说“三通”之前,老衲想先跟施主交流一下“三断”,不知施主可有兴趣?”
方云奇更加糊涂:“在下愚鲁,实不知大师所言,愿洗耳恭听。”
大师道:“山中岁月闲长,老衲功课之余,喜读史书,然遍观诸史,却发现史上一个奇特的现象。凡逢社会大变之时,改朝换代,天翻地覆,总是不可避免地出现典集焚毁,建筑倾废,社会秩序和社会价值均遭颠覆,造成文化断裂;而战祸兵燹,杀戮重生,生灵涂炭,人口锐减,造成了社会的断代;又因一切全都被解构重聚,对处于时代巨变中的个人来讲,原有的财富、知识、名誉、地位等等,均再难为继,无法延续,造成了个人断继。这就是中国历史几千年来每逢大变所必然经历的文化断裂之痛、社会断代之苦、个人断继之悲,老衲命之曰“三断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