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织田信忠的中军大帐出来,已经是寅时过半(约凌晨四点),天色依然漆黑一片,但东面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到一道若隐若现的淡光。
联军三万多人,分成了二十多个大小不等的营盘,白日里自是熙熙攘攘,连绵不绝。夜里大半将士都入睡了,只留下少数值班的人打着火把三五一组的巡视,间或有对口令确定身份的环节。一眼看去,四下都是或静或动的星星点点,一望无际,数不胜数。
平手汎秀已经是而立之年,不复少壮时期精力充沛,折腾大半夜之后,心力已然颇为憔悴,只想着赶紧回到营帐里痛痛快快睡上一觉。
以前汎秀曾有过带着家眷打仗的“不良履历”,但当下姬武士有了身孕,留在淡路州本城里待产,所以这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是不能继续享受了。
从这一点看,还是织田信忠自制力更好,原则性更强一点。
一面懒洋洋地信步返回,一面放纵思绪胡思乱想,孰料正走到家门口,即将要躺上温暖的床榻之时,忽然被人从后面轻声叫住。
“平手中务大人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商!”
这可真是十分让人扫兴了。
但听这声音,分明是家中同僚河尻秀隆啊。
以前曾与他一道担任信长的“马廻众”,在帐下听命。现在又一起辅佐信长的儿子,来攻略伊贺国,也算是有些缘分了。
河尻秀隆此人,一向是心思缜密,寡言少语,沉着冷静,干净利落的性格。他半夜跑出来,说“有事相商”,那肯定是真有要紧事商量的。
于是平手汎秀花了半秒钟整理心情,强行振奋精神,向后转身,弯腰施礼,微笑回应到:“既然是河尻大人相邀,断无拒绝之理。”
往日里两人皆未出世,是以“甚左卫门”和“与兵卫”互称的。现在走得更快的一人已经是“平手中务大人”,另一者虽然尚无官身,总也要叫做“河尻大人”才显得尽到礼数。
“多谢!”河尻秀隆忙不迭地伏身回礼,随即紧走两步,来到跟前,左右环视一番,确定没有闲人在场,才前倾着身悄悄开口:“到营帐里谈话,反而人多而杂,我看此处十分清静,就不用移步,在此直言了。其实此番前来,是因为我忽然产生灵感,想到了趁夜进兵的计划。”
趁夜进兵?
平手汎秀脑子有些不在状态,初听有些懵懂。但集中心神一想,立即明白了对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您的意思是,趁着筒井降伏的消息还未走漏出去,给敌人一个出其不意吗?”虽然理解了意思,但汎秀一时无法判断策略的优劣。
“正是如此!”河尻秀隆的眉毛微微上扬了一下,眼中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欣喜感:“毕竟真正的攻略目标是伊贺国,筒井只是伊贺众的盟友,因他挡在必经之路上,才不得不预先解决。降伏筒井固然值得高兴,但若只停留于此的话……”
最后的话还没说出来,平手汎秀已立即抓住了其中的重点,不仅皱眉问到:“河尻大人,看来您似乎并不看好大军攻略伊贺国的前景啊。”
河尻秀隆闻言轻叹了一声,老实说到:“确实无法乐观。伊贺国人众颇为顽劣不易对付,而我们的联军杂而不精,不知道混入了多少滥竽充数甚至吃里扒外的人……”
“噢?竟有此事?”
听到这里,平手汎秀也开始严肃起来,困意已是全消。
三万多人的联军,其中有滥竽充数的,这并不奇怪,也不至于引起太严重的后果。
但吃里扒外,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
话说河尻秀隆这人一向行事稳健,不喜标新立异夸大其词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难道是感受到这方面的风声了吗?
“我确实收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情报,总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河尻秀隆皱着眉以商量的语气轻声询问到:“您以为我这个偷袭的想法如何呢?”
于是平手汎秀低头细细想了一会儿。
照常来讲,虽然织田家已经打出了平定伊贺的旗号,但有筒井的坚城挡在前面,伊贺国众们肯定会有所疏忽,甚至可能有些“聪明人”压根不把织田的旗号当回事。
伊贺的国人众,肯定是没有足够财力维持常备兵的,打仗之前需要花一番功夫集结农兵才行。倘若趁这个机会,拿下一些据点和首级,那么此次攻略行为也算有了个交待。
河尻秀隆见汎秀不答话,又补充道:“夜晚达成的协议,到了白天才会公布。若是行动够快的话,定能赶在伊贺国人发出动员之前攻下一些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