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源一直撑了七天,他天天都能看到有人被抬出去,这些人里有相熟的同乡、有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各地征调来的征夫。
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死在这里,就像二子哥说的那样,这或许只是天母娘娘给他的考验,要“苦其心志”之类的。
可是到第八日,他终于还是要撑不住了。
多日的暴雨让洪水疯涨,简易搭起的草棚也从漏雨到终于被冲塌,他们无法继续待在那片丘陵,只能被迫冒雨向城中转移。然而渭城本身就不算大,根本拿不出能够安置将近两万人的地方,最终只能收拾出一些破庙、废宅,却还是只能堪堪容纳极少部分的征夫。江樵带着秦家兄弟千辛万苦才终于在一间废宅里占了一席之地。
有些人已经纠集着逃走了。
江樵有幸目睹了那几个带头的汉子怂恿、煽动的全过程,知道这大概就是大齐的“陈胜”。
比起未来的命运,他更在意眼前的兄弟。秦子源有了咳血的症状,而渭城令也悄无声息地开始排查、隔离病人,江樵知道,大概是有了什么更糟糕的变故,而这些变故还可怕到不能泄露出来。
他已经有了猜测。
——瘟疫。
秦子清不傻,他显然也想到了那个可能。他不能让渭城令带走秦子源,所以必须要在排查的人到来之前带着他逃走!
“樵哥,我不瞒你,小源恐怕是……染上瘟疫了。”秦子源看一眼密密匝匝的人群,凑近江樵压低了嗓音,克制住落泪的冲动道:“你待我们兄弟很好,我也不能害你,你自己多保重吧!”
“你能去哪里?”江樵沉下脸色,“这世上只有兄弟对不起我江樵,没有江樵对不住兄弟的!”
秦子清握紧了拳头,被江樵一袭话说得心头一热。他知道,江樵那不是客套话,三个人相依为命的月余,都是把彼此当亲兄弟看待的。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秦子清不再作多余的客套,直接道:“不然他们就会把小源带去和那些病人关在一起,到时……他必死无疑。”
江樵看着窗外瓢泼的雨,低低应一声,心里却一团乱麻。怎么走?走去哪里?再被这样大的雨一淋,秦小弟还能有命活?他轻轻叹口气,最终朝秦子清开口道:“你在这里等我半日,我去安排。”
“樵哥!”秦子清阻止不及,只能看着江樵飞速冲进雨幕里,渐渐消失不见。
江樵被雨兜头淋了一个透心凉,可是出都出来了,也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他只能一路狂奔,希望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身,然后进空间的山林里偷摸两棵虎兄的药材。
——虽然他压根不认识几棵药材,虎兄那里也不见得有,而他也……不见得能偷到。
雨实在太密,江樵的眼睛被雨水刺得生疼,朦朦胧胧有些看不清前路,耳边也尽是雨声,他没头没脑一路猛冲,耳边突然炸起一道惊雷,他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立刻一个急刹侧身,险险避开一把雪亮的刀。
“什么人!竟敢冲撞郡主大驾!”
江樵提袖狠狠擦了擦眼睛,这才看清街心竟然停着一辆华贵辉煌的马车,车两旁还各护卫着一队身穿铠甲的精兵。江樵注意到,不论是拉车的马还是那些精卫胯下的马,个个都神骏非凡,且给他一股荒谬的熟悉感。
但现在不是追究那莫名奇妙的熟悉感的时候。
江樵抬臂橫在额头遮住雨水对眼睛的冲刷,看了一眼那个提刀刺他的汉子。这汉子骑在马上,四十余岁的样子,看衣着身份要比那些精卫高一些,脸上纵横交错着七八条伤痕,眼神阴沉且微带血腥,是个狠角色。
“小人是征调来修筑渭河河堤的征夫,无意冒犯郡主大驾,还望大人海涵。”江樵抱拳躬身对那汉子就是一拜,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个麻烦。
那汉子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只是他的方式却不是江樵喜欢的。
他直接挥刀就要砍下江樵低垂的脖子!
江樵眼神一厉,再次闪身躲过,话里带出了几分火气:“大人这是何意?”
那汉子冷笑着就要答话,突然听马车里有一道柔媚的女声轻轻喊了一声:“李统领。”
“卑职在!”那汉子在马上对着帘子抱了抱拳,恭敬着神色温顺得像一条狗,再没有之前对待江樵时的张狂狠戾。
“今天是为姑母祝寿的,不宜杀人。”那女子似乎娇笑了一声,压低的嗓音里却分明都是狂妄和冷血:“留下一条大腿就好,他喜欢乱跑,就给他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