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瑾瑜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嗯了一声。

助理将剧本放在一边：“怎么样，对叶文这个角色把握如何？”

“还行。”

“光还行可不够。”助理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我这边听到的消息，尤隆不怎么中意你，非要海选个叶文出来，你这么敷衍，到时候打动不了他，那可就难看了。”

“我打动他干什么？”骆瑾瑜睁开眼睛，看过来道：“我的任务是打动章士名，至于打动尤隆，那是章士名的事。”

“可你要是表现的不够好，章士名拿什么去打动尤隆？”

“钱啊。”骆瑾瑜答得飞快，助理一时语塞，他又补充一句：“而且，我的表现也不可能不够好，这个我有信心。”

助理挑挑眉：“哦？那你打算怎么塑造叶文这个角色？”

骆瑾瑜反问：“在你心中，叶文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嘛。”助理想了想：“根据我的了解，他本人……”

“哈！”

骆瑾瑜突然一声大笑，不仅助理惊了一下，连前面的司机都有些晃神，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抱歉。”他坐直身子，歪着脑袋看向对方，似乎有些哭笑不得：“你居然跟我说真实的叶文？”

助理有些小不爽：“不说真的，难道说假的？”

“当然要说假的。”骆瑾瑜坐回去，望望窗外不断闪过的路灯，道：“你知道1980年的那场讨论吗？”

“呃……”

“就是关于演员片酬的讨论。”骆瑾瑜闭上眼睛，一边将养精神，一边小声道：“那时候，改革开放已近十年，电影业日渐繁荣，明星片酬一路走高，很多人对此非常不满，质疑这种现象的合理性，社会各界由此展开一场讨论。”

“这我知道。”助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接话道：“讨论的结果是，国家出手，进行行政干预，明星的片酬因此降了一大截。”

“那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用来糊弄老百姓的，官方和行业内部的说法可不是这样。”骆瑾瑜似是笑了一下，含义不明：“内部说法是，明星确实配得上他们的片酬，所以，糊弄了两年后，片酬又升了上来，并且数目之大，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后呢？”这些东西助理就不是很了解了。

“其实那场讨论的真正议题，并不是明星的片酬应不应该这么高，而是为什么会这么高。”骆瑾瑜看着他：“你来说说，为什么会这么高？”

“因为明星能带来高票房。”助理答的简单粗暴。

“错，因为明星是资本家。”骆瑾瑜更简单粗暴，眼睛也完全睁开，一扫之前的萎靡。

“资本家？”助理大吃一惊：“他……你……明星有什么资本？”

“明星形象这个招牌啊。”骆瑾瑜笑起来帅帅的：“比如说——我吧，这个世界上存在两个骆瑾瑜，一个是真实的我，一个是镜头前的、被塑造出来的我，这两个我是不一样的。而观众所了解的、喜欢的，并不是真实的骆瑾瑜，而是那个被塑造出来的骆瑾瑜，真实的骆瑾瑜，既没银幕上那么帅，也没银幕上那么好，更没有银幕上那么正气凛然、忧国忧民，真实的他甚至可能是个无耻混蛋，卖国汉奸，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混蛋，但，那又怎么样？”

他如此自黑，助理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想抗议一下，却听骆瑾瑜继续道：“这丝毫不妨碍他跟电影公司索取高片酬，以数百上千万的身价去做产品代言。他之所以能这么做，就是因为他拥有【骆瑾瑜】这个招牌产品。

这个叫【骆瑾瑜】的产品，本质上跟海尔冰箱、奔驰汽车、伊利牛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从工业流水线上下来的产品。这个产品的原材料，是我——那个真实的骆瑾瑜。经纪团队对我进行评估之后，认为我有一定潜力，便设法改造和包装，然后推向市场，赚取利润。

这个产品的说明书，也跟那些汽车冰箱的没有本质区别，无非就是质量如何如何好——我演技确实还好，这是经过权威质量检测机构认证的，去年刚拿了个海棠奖最佳男配角；

功能如何如何齐全——我不仅能演剧情片，还能演喜剧片、动作片、文艺片、各种片，还会唱歌，跳舞也会一点，没当过导演，但这不妨碍我被冠以小叶文这个称号，产品说明嘛，有时候总免不了要夸大其词一点；

使用体验如何如何棒——合作的导演和演员都夸我有天赋有个性，还很敬业，有机会还要再合作，看过我电影的观众都赞美我英俊帅气，演什么像什么，给人以美的享受，下次还要到电影院捧场，这都是回头客呢。

总而言之，这个叫【骆瑾瑜】的产品，真的是物美价廉，物超所值，你还在等什么？赶紧过来抢购吧。”

“呃……”助理想说点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

“一开始，【骆瑾瑜】这个品牌自然是不值钱的，所以为了宣传推广，经纪公司要花很多钱打广告。渐渐的，产品名气打响，通过抢夺其他产品的市场份额而成为名牌产品，这时候，它就值钱了，消费者喜欢【奔驰】牌汽车，也喜欢【骆瑾瑜】牌演员，并愿意为这个品牌花钱。那些合作伙伴想要借用这个品牌来做宣传，打广告，炒热点，抓眼球，就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也就是很多的钱。所以，这就是明星的片酬为什么这么高，并且越来越高的原因——因为这是名牌产品啊。”

说到这里，骆瑾瑜又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道：“而我，就是【骆瑾瑜】这个名牌产品的天然所有者——虽然股权并不是100%，因为一部分股权归经纪公司所有。你说，我不是资本家，谁是资本家？资本家用自己所拥有的名牌产品赚大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的意思是……”助理挠挠下巴：“《激荡1994》这部电影，需要的也仅仅是【叶文】这个品牌，而不是真实的叶文，因为吸引观众去消费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

“就是这样。”骆瑾瑜重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缓缓道：“不要管真实的叶文是个什么样子，这纯粹是浪费时间，这对电影来说，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有害。章士名拿出【叶文】这个品牌是为了赚钱，而不是真的为了纪念那个死去的人。这个品牌在消费者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我就怎么去塑造，所以，这部戏的重点就在于对消费者心理的掌握，搞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叶文】的，而这，正是我最擅长的，别忘了——”

他睁开眼睛，幽幽的望着车顶，似是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处谋杀现场，低声道：“我可是狗仔队出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