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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碗酒道尽天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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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环顾四周,大红锦缎铺就的闺房中,五具原本令无数狎客暗中垂涎已久的躯体,早已冰凉。

鲜血浸染后的大红锦缎,愈加猩红,如妩媚女子口含阴诡胭脂。

将风符插入腿侧,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封胥若无其事走出闺房。

身后苏怜梦站在原地目光呆滞,随着激战过后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女子遇大事素来无主的本性,将她一贯的刚强姿态吞噬的体无完肤。

头脑冷静下来后,这场突兀而来的刺杀终于让她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

栖身于此已有年月,往日朝夕相处簪花弄玉的下人,竟是潜伏已久的死士,即便幼时经历的那场堪称血腥的惨事历历在目,但她仍是有些无法接受眼下的情况。

手指微动间,苏怜梦蓦然察觉到指尖传来的长剑沁凉。

不知为何她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紧了紧手中长剑,暗咬红牙,跟上出门而去的封胥。

楼外不知风渐起,恰似一晌贪欢。

不知何时,一楼大堂中央,有位年迈说书先生,独坐其间,四面皆酒桌,压下了大堂之中浓重的胭脂气和生人气,莫名多出几分风雅。

青秀坊本乃盛都最具盛名的勾栏之地,清妓狎客多在夜幕遮掩下的温暖床榻上,做那男欢女爱之事。

青天白日下,纵使清妓有心且有力,可狎客多要在乎众目睽睽下的“头顶清名”,或家中斜眼冷视的母老虎,非是欲火烧身精虫上脑,那可是万万不敢踏入青秀坊门槛的。

故此青秀坊管事别出心裁,学那酒肆茶馆招揽门客的手段,于白日中请一位说书先生,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清流狎客,借听书之名正大光明的走进青秀坊。

富贵人家掷出几两雪花白银位居前排,怀揽佳人对酌共饮。囊中羞涩的客人花上几枚铜钱,讨要一碗劣质黄酒,也能怡然自得的听说书先生说上几段天下大势江湖逸闻。再不济的,借坡下驴跟龟公说一声自己不在乎位置,坐在门槛听书便是。

青秀坊倒也始终没有撵人的姿态,打开门做生意,钱场有了,人场也一定要足。

别说,这招不仅让白日无事可做的清倌儿们有了营生,还多出一份听书的酒钱,于是白日说书便成了青秀坊雷打不动的招牌。

今日却是位面生的说书先生,老人坐在一根长凳上,身前摆有一方小桌,桌上一块惊堂木,三壶酒,一只大白碗,一碟花生米,仅此而已。

长凳的另一边坐着一名身体正在抽条眉眼初开的姑娘,约莫是老人的孙女。

衣着素雅,怀抱琵琶,五指如葱。正聚精会神拨弄琴弦,琴音缈缈,颇有古人之风韵。

若是大堂之中有略有见闻的老年听客,仔细倾听之下定会诧异不已:这妮子转轴拨弦的手法,竟是前朝西蜀皇庭御用乐师的不传之术“推挽手”。

说书老人慢饮一大浮白,略作清嗓。

拾起桌上惊堂木,高高举起,待吸足四周好奇目光后,却是轻轻落下。

然后高举右拳,如同校尉检阅手下士卒环视四周众人,中气十足历尽沧桑的醇厚嗓音在大堂之中绕梁回旋。

“千秋兴亡,河山锦绣,军国大事,最费思量,最费思量!”

说书老人弹出中食二指,猛然伸手向南一指,似乎透过青秀坊宽敞门槛,指尖点在了千里之外的楼阁千帆之上。

四周看客听众目光不由自主投向老人所指方向,吓得门槛上坐着的那几名原本想要沾光听段评书,模样落魄的汉子们忙不迭躲开身子,生怕成为了众矢之的。

有个胆小的汉子甚至差点一不小心栽在门外雪堆里,幸亏身旁有朋友拉了一把,才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颜面。

“自群雄逐鹿之后,元丰王朝盛世气象愈加恢宏,五道三公一相公,出自世代簪缨名门望族汝阳荀氏的定国公荀士元坐镇江南道,广纳天下贤才以输金陵,文人士子儒学泰斗云集其间的翰林院中荀氏门生十至七八,常人所言寒门难出贵子,在定国公面前只是一纸空谈,借定国公风势一飞冲天伴君王侧的寒门贵子不计其数。”

“一部《群雄鉴》囊括前朝六国风流人物扛鼎巨子,上到指点江山的掌玺君王六部阁老,下至市井巷弄的侠客屠夫卖花女郎,事事巨细,相比之下浩渺巨著《六国十八史》黯然失色矣。令人津津乐道的是,既爱泼墨又爱佳人的定国公,更筑有风月楼收藏佳人一百零八名,个个天姿国色闭月羞花,即便后宫佳丽也不逞多让,江南风流士子传为一时佳话。”

说着,说书老人手臂横划,在空中划出一个直弧,双指指向西面墙壁,众人目光如众星追月,齐齐投向西面立有两根蟠凤顶梁柱的墙壁。

离说书老人最近的那名左手揽佳人右手持酒樽的阔绰子弟,看着说书老人笔直的手臂划过自己头顶,身形一震,顾不得残酒洒在华贵衣衫下摆失了士子风流,慌忙低下头,唯恐那仿佛附有魔力的双指指在自己脸上。

说书老人稍有醉意的浑浊老眼蓦然间精神焕发如吐青芒,花白雪眉耸动间畅意十足。

似乎是透过墙壁看到了黄沙莽莽滚入天

看到了剑河风急云片阔。

“西凉道凉国公薛长贵以白衣入权贵,纵使官场阴波诡谲仍是不减其侠义气概,国公府内清客幕僚多江湖志士,麾下名动四方驰骋沙场使得西域十三国偃旗息鼓的潜龙、鱼服二营皆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侠客,一座藏剑山庄志在收录天下名剑以养名人志士。”

“市井坊间更是多有传闻,凉国公方及冠之年放荡江湖年少轻狂,放言腰间三尺剑,可斩断天下一切不平事,可斩尽天下一切负心人。更有传言,凉国公意气风发之时,曾于昆仑山巅执剑斩白蟒,曾于广陵潮头踏潮斩恶蛟,曾于长白天池雪中斩天龙!”

说书老人言语之中尽是酣畅淋漓,闭目醉心片刻后,拾起桌上大白碗,遥敬左右,哈哈大笑道:

“我辈生逢如此快意恩仇的风流巨子,定当痛饮三百杯!”

众人对视一眼,皆是由衷哈哈大笑起来,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中酒碗,与说书先生一同一饮而尽。更是有人起哄道:

“三百杯可不够,就冲凉国公这斩断天下一切不平事、斩尽天下一切负心人的豪迈气魄,没个三千杯,都喝不出个中滋味!”

顿时就有相熟之人拆台道:

“得了吧,陈老六,就你那三两碗猫尿的酒量,还他娘的装起读书人来了,想喝三千杯?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赶紧回家去炕头儿上喝你媳妇儿的奶水吧,就你媳妇儿那少说得有二百斤的瓷实模样,甭说三千杯,三千缸都有!”

哄堂大笑

站在二楼一边嗑瓜子一边侧身倚在栏杆上听书的老鸨杨姨看到这里,掐起手指算计起来刚才的酒钱,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早上刚用厚重胭脂遮掩住的鱼尾纹若隐若现。

“这老头儿还真有两把刷子,嘴皮子利索的很,若是老娘再年轻个七八岁,说不得也要觅死觅活的,去找那胸有豪气素不平的凉国公做个羡煞旁人的小妾。不行,回头让后厨做饭多放些油水,再备两壶好酒,大不了结工钱的时候多些铜板,老娘就不信拴不住这尊财神。”

说书老人放下大白碗,低头瞥到长凳那一头的小丫头正撅着小嘴,一脸埋怨的看着桌上那碟花生米闷闷不乐。

说书老人呵呵一笑,捻起一粒花生米,轻轻放入小丫头嘴里,揉了揉她的头,满眼怜爱。

不知为何,吃了一粒花生米的小丫头顿时容光焕发,小嘴咕哝一阵后,拨弄琵琶的五指愈发卖力,琴音清脆如蚕豆。

目睹堂中这一切的老鸨杨姨见状咧了咧嘴角,扶额小声道:

“真是个吃货......”

说书老人身后是直通顶楼的影壁,影壁之上,挂有前朝出尘画师顾观之登峰之作《仕女捣练图》。高逾十丈,宽达两丈,被当代画圣王希真点评为“风采迤逦,巍巍然飘忽若仙人之笔。”。

老人转头望向影壁,神采屹然,振声道:

“一人即一宗门的金陵相国王介甫常伴君王侧,遥领中原道。这位提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美相公’虽已不惑之年,仍体貌逸美飘然若仙,世间多少女子佳人或因其才或因其貌而心驰神往不可自拔。王相公年少成名于‘月旦评’,被儒学泰斗孟夫子点批命格‘王佐之才,兴国之相’,却甘愿自囚于清水衙门中书省做了三十年转递奏章的中书舍人,时人暗作《伤介甫》大肆嘲讽。”

“却不想王相公三十年籍籍无名,然厚积而薄发,作《陈疏三十策》历数朝纲之弊端举尽应对之法门,朝执笔录暮登龙门,一夜跨入金銮殿,执掌尚书六部中书九卿,荣登群臣之首。正所谓有朝一日龙得水,天下大势掌中行,三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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