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田周日晚上睡着之后就没醒过来。赵多玲是早上才发现的。送来医院之后做了各项检查都很正常。也说不清问题出在哪里。
虽然事发很短,但林中仁这边立刻就找到了很多医学界的泰斗,但过来看了都没有结果。现在为止,给出的答案最靠谱的是嗜睡症。
张多知站在走道抽烟。
回头便看到赵多玲和林中仁在走道的另一头。
赵多玲情绪非常激动,林中仁低声跟她说着什么,大概是在安慰她。
到了第三天,齐田仍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即没有醒来,但也没有更恶化。
可医生已经开始主张上维生设备了,渐渐也开始转了口风,虽然老板在这里不太好说晦气的话,但几次暗示家属做好长期的准备。二十四小时不醒再醒的几率就成指数下降,何况这几天了。
赵家的其它人还不知道情况。赵多玲是十点多回家拿东西才发现齐田没有起床去学校的。立刻就让结巴帮忙把人背下楼,直接开车往林中仁的医院来了。
章丽后来打电话过来问,说她去学校给齐田送吃的,发现人没在,听说是请假了。赵多玲借口楚则居那边有事,齐田临时出国去了,自己陪同。到也算是糊弄过去了。
张多知已经把必要的文件和界定模糊的财产全部动手转移走,刑沉心那边却一直没有动静,第三天下午刑沉心亲自回国来看了齐田,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不过之后的动作必然是要有的,现在夫妻两个都躺下了,肯定不行。
可现在刑沉心不动,张多知也拿不准刑沉心是怎么打算的。只能尽量地为齐田争取更多。如果真的齐田短时间之内不能康复,那么医疗方面的费用肯定不会低。怎么也要让经济方面更有保障才能安心。
赵多玲对这些却并不太在乎。并且关于齐田在林氏医院的花费张多知几次提起来,林中仁都拒绝了,有几次赵多玲在场,但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令张多知感到最奇怪的地方。
毕竟以他的了解来看,赵多玲是一个非常有自尊心、有自己坚持的人,她不会这么轻松地花别人的钱。
等到第四天,张多知才试探性地开口“我认识一个人,有点本事,要不要请来看看?”他一早就觉得,是不是在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事。私自去找了钱得利,可钱得利说这非得看到人才能断定。他只好找时间向这边开口,怕说得太早,赵多玲不了解情况,无法理解反而对他不再信任。这个时候虽然开口了,也讲得很含蓄。
但在场的人都意会得到对方会是哪方面的专家。
赵多玲却立刻说“不用。齐田不会有事的。”立刻就回病房去了。
这还是张多知第一次听她叫齐田全名。没跟着进去的林中仁欲言又止,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对张多知示意,两个人去了天台的植物园。
这里景色非常好,但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心情。只是静静看着远处繁忙的城市,各怀心事。
过了一会儿林中仁说“我曾觉得,等田田在楚则居这边的事步上正轨之后,你一定是会被替换掉的。”
张多知并不介意“我也以为。”笑了笑吧?笑不出来。
“田田很好。”林中仁对他说。
张多知点头,向他保证道“楚家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林先生可以放心。”他不瞎不傻也看得出来林中仁跟赵家的关系不一般。
这种情况下林中仁万一对他有什么不好的猜测,于他而言是极其不利的。
再者,他也不希望齐田生病的时期,她的财务被不认识的人掌管,这并不只是关乎利益——这些时间以来他也想得明白,人一辈子能花多少钱?就是他现在的财产,这样生活下去一辈子也是花不完的……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陪在齐田身边。
林中仁点头“田田相信你,当然有她的原因。对她来说,你不只是拿她薪水的人,还是她的友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张多知得到肯定,微微松了口气。
林氏现在未必比楚氏差多少,两边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林氏在一些领域跺跺脚地都要震三震,楚氏都未必比得上。不过林中仁这个人非常低调,为人也很厚道。但这并不代表他真是善男信女。
过了一会儿林中仁突然对他说“你知道她为什么叫齐田吗?”以前林中仁只觉得那些事是无稽之谈,第一次见到齐田知道她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也只是以为,是因为赵多玲知道楚家的事,所以在绝望之中给自己一点缥缈的希望才取了这个名字。并不在意。
可后来,知道了赵多玲就是楚扬之后,等心情平静下来,他渐渐地开始对楚家那些故事有一点相信了。
楚扬为什么能活下来?再往后查正,楚则居为什么能活下来?
现在齐田病了,他更加巴望,楚家那些神话一样的故事是真的。一个受了多少年现代教育的人逼迫自己相信那些东西是真的。听上去有些黑色幽默。
之后林中仁没有对张多知多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田田会没事的。”过程很难,但一定会没事的。他只能这样相信。
林中仁下去后,张多知一个人站在楼顶,默默地抽烟。
为什么她叫齐田?为什么她是齐田所以会没事?
但过了一会儿,他抛开这些念头,转身大步住外走。
结巴等在外面,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之前结巴一直紧张齐田,手机落在车上了不知道,错过了张多知的电话。现在林中仁这边人手很多,也用不上他,他在等张多知的派遣。
他知道,现在这个时期,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做。齐田对他很好,他不能辜负别人对自己的好意。
张多知对他点点头,两个人走到外面停车场,张多知走到驾驶座那边,又停下步子让开,叫他开车。打电话给秘书“通知法务和财会的人到公司来。”
他能预感得到马上跟刑沉心有一场好仗要打。
而坐在帐篷里的楚则居得到刑沉心的消息之后,猛然发现自己不得不接受齐田已经死了的现实——她死了。那些人还等着她能醒过来,只有他知道她不会再醒了。她死在了这里。
他想,能威胁自己的人没有了,应该如释重负才对。反正这个人对自己并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不再需要一个中间人,而现在一切尽在掌握,刑沉心也有充足的时间,要找另一个傀儡很容易。
可是心里涌动的那种奇怪的情绪是什么?
楚则居坐在塌前,帐篷里弥漫着香料味。这些香味下掩盖着一丝奇怪的味道。
明明人体保存得很好,但他却总觉得空气里是有味道的。这种味道提醒着他,他面前这个人已经死去,正在慢慢腐烂。任凭他找来再厉害的墓葬师涂再多的药也不能阻止。她的手不能再变暖。不能再威胁他,可也不会再对他笑。
但这也没甚么要紧,她只是自己人生路上带起小小波澜的路人,很快这些波澜就平复下去,对于他壮阔的未来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坐下,静静地回想了一下,齐田是长什么样子的。
在顾一凡那见到她,是她突然拉开会议室的门闯了进来,说“我不是骗子”吗?大概是。
但楚则居只记得,那是个土里土气的一个小姑娘。五官都在记忆里模糊了。
也记得她背着自己往前走,自己一半的身体都拖在地上,她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但却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她那时候太矮了。现在长高了不少。楚则居站起身来比划了一下,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是她真的长高了很多。也不奇怪,正是发育的年纪。
内侍官进来就发现皇帝站在塌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的步子惊动了皇帝。楚则居回过头神色到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说“拿暖炉来。”她的手又冷又僵,他握着也暖不过来。
见内侍官不动,皱眉“什么事?”
内侍官说“陛下,已经三天了。”这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摆着吧?!总还有些后事要办,比如椿和关姜怎么处置?比如这丧要怎么报?对外怎么说?周氏那里要有交待,丧要怎么发?没有圆过房又没有生育,到底按什么规制办?
再说,皇帝这几天都跟个死人呆在一起,要说他是悲痛欲绝到还好了,可却并不,他连感伤也都并没有太多。每次他进来,见到皇帝面如常色在皇后塌前就觉得毛骨悚然,真的太吓人了。
当天帐篷里发生什么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知道皇后急病过世了,现在外头大家都还议论,皇帝跟皇后真是伉俪情深,皇后突然暴病往生,皇帝竟然难过成这个样子,半点都不肯离开,也不肯发丧。
内侍只觉得郁闷。什么啊!叫他们进来看看好不好!皇帝实打实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人。
他想,要是自己老婆死了,自己哭也哭死了,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
唉,可惜这辈子是没老婆了。
一肚子对老婆好的学问,没有地方用,越是没地方用,又越是不由自主喜欢琢磨自己要是有老婆要怎么对她好。
想哭。
内侍官出去长长叹了口气,十分自怜。
此时的齐田,也十分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