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籍所领的骑士虽少,却像一把尖刀插进秦军最致命的地方。
事实上,能够经历几次剧变而不溃散,这支节制之师的不俗已经可见一斑,可惜再坚韧的东西也有个临界值。
从围城那天直到现在,仔细算来时间不长,可秦军所遭遇的反击手段却是以往从没听闻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攻城器没了可以再造,人没了可以再征召,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呢?悬于夜空的天火怎么说?天火这次只烧了粮草,下次呢?
无计可施的主将带领心怀敬畏的士兵,一场大败就像山陵崩倒一般降临。
冲天的火光映出数里之外,但凡吃过几天兵粮的家伙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寨墙一倒,围绕中军营帐的战事立刻变成另一番模样。
乌骓化成了暗夜中的精怪,四蹄咆哮着寻找目标撞上去、踏在地、碾为齑粉,驾驭它的项籍更是耀眼,长戟疾舞拉出残影,硬是造出一个丈余宽的无人地带,伴着血花飞溅火星飘升,好似这一人一马会在下一刻腾空而起一般。
刚回到中营顾不上,随着边杀边走,虞周很快发现了不对:“燕恒!燕恒!王离呢!你没盯着……燕恒呢?谁看见燕恒了!”
“燕头领早就追出去了……”
“追谁?”
“秦人的将军啊,刚才寨墙倒塌的时候秦军就散了,他们的将军也跑了,我们好容易才堵住这些人……”
虞周脑门有点疼:“你是哪位军候的部曲?”
搭话之人熏的满脸乌黑,闻言一笑露出两排牙齿:“回虞君子,我是跟着景屯长的。”
“难怪这么一根筋,敌将都跑了,你还在这杀的什么劲儿!”
那人一愣,委屈道:“已经有许多将校领兵去追了啊,我们再去这边人手不够了……”
“谁让你追击了!赶紧收拢秦军败兵!快去喊:王离已死,降者不杀!快去快去!”
“王离死了?虞君子杀的?哈哈哈,王离死了——!王离死了——”
就这么一会儿,虞周感觉自己智商降低不少,有气无力的补了一句:“还有'降者不杀'呢!”
“王离死了——降者不杀——!”
呼喊声越来越多,秦人的兵器渐渐降低,有了第一个罢手的,就有第一个扔掉兵刃的,再然后,叮呤咣啷响成一片,绝望的情绪最终化作两个极端——奋战至死,或者举兵投降。
局势瞬息转变,项籍不好对着手无寸铁的降卒再下手,也将长戟往身后一撩,打马来到虞周面前:“子期,我回来了!”
“啊呸,你可真行啊!敌军来犯的时候不见人影,这会儿又跑出来抢功,提前说好,就算你把整个秦营拆了,头功照样不算你的份儿!”
项籍哈哈一笑:“不要就不要,不过你方才所说未必全对,若是没有我来助阵,区区三人如何烧毁秦军粮草!”
“毁不掉我也另有办法破敌,反正这次不承你情!”
项籍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知道虞周为何拒绝的如此干脆,试探了两次,也就不再为一个马夫费心思。
“咦?不对啊!让我安心呆在水寨不是你的主意吗?师父还给我看过你的亲笔书信。”
“我说这回又被范老坑了你信不信?他提前要走了一份我手书的《老子五千言》去临摹……”
“哈哈哈,那这次回来迟了,可不能全怨我!”
这会儿工夫,楚军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拢降卒,垂头耷拉脑的败兵精神萎靡,不安的等待明天。
这里曾是秦军本阵,相比来说忠于大秦的家伙也不少,不过既忠又勇的早就突围了,剩下的死硬还不够景寥塞牙缝。
每战浴血是他的形象,你死我活是他的气派,砍光死不投降者,景寥犹不满足,一剑一剑的劈砍最大的营帐,好像那立柱上面绑了个秦将似的。
“生死看淡,誓不罢休,景寥不剃平头可惜了……”
项籍眼神怪怪的:“平头?那可是髡刑,景寥不找你拼命才怪。”
“我是说他这股子劲儿太像一种动物了。”
“这话让他听见也得拼命。”
“轰隆——”
直冲天际的火焰劈啪作响,却不如夜色中闪现的银蛇惊人魂魄,虞周抬头,对着身边说道:“要下雨了,咱们的运气挺好,再晚一天就麻烦了!”
“夫兵者,不祥之器,天道恶之,这阵雷雨,只怕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见机而为吧!”
扭过头,只见项籍身边出现一个容貌俊美的中年人,给人感觉他的胡须是粘上去的,扯掉了就会变成风韵娇娘。
虞周打了个寒战:不是吧?羽哥真弯了?
“在下张良,见过虞师兄。”
“在下……你是张良张子房?”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心理适应,张良总算接受了有个比自己年纪小许多的师兄,这可把虞周闪了一下子,这位名人的形象,还有这称呼,太突兀了!
“正是,在水寨的时候范老曾经多次提及师兄,敢问恩师可好?”
“呃……我出来的时候挺好的,不用担心他,祸害活千年呢,话说子房什么时候来的?”
“一言难尽,容后再禀吧,张某前来本是受了范老之托谋划反秦,既然师兄在此,不敢越俎耳!”
这滋味,爽!面前这人可是汉初三杰的大脑,也是唯一落的善终的一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句话就是从他身上来的,听这么一位一口一个师兄称呼着,太过瘾了!
萧何有了,张良也有了,看他刘老三将来拿什么斗!
“轰隆——!”
又是一道闷雷劈下,打断了虞周的遐思,回过神,他对张良露出诚挚的笑容:“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何况虞某年纪尚轻阅历尚浅,日后相处多有仰仗,希望子房不要藏拙。”
听完这句话,张良放心不少,虽然他没有什么鸡头凤尾的心思,但是反秦这种大事关乎国仇家恨,还是亲自完成更加满足。
初次听闻有这么一位师兄的时候,张良心底是抗拒的,因为年龄摆在那,且不说称呼尴不尴尬,就那股子年轻气盛的劲头上来,他估计对方不会留给自己多少说话余地,不能为反秦献策,留之何用?
现在看来,虞师兄不愧是修习道学多年,待人平和亲近丝毫不像个少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