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主仆几人说话,弦音只道天天办喜事,竟是有了多大的喜事不成。不成想,年节过后,便真有一桩天大喜事落下来。
这日,正是贾政的生日,荣宁二府人丁齐聚,正在热闹的时候,突然就有人来报,宫里内侍老爷来传旨了。慌得众人即刻停了戏酒,又散了宴席,大开中门摆了香案跪迎旨意。然这旨意却只是教贾政即刻进宫,余者并未多说。贾政不及多想,只得换了衣裳,跟了传旨的人进宫覆命。
贾母并阖家人都等的人心惶惶,深恐贾政做出什么天大祸事,不时的派了人打听消息。等了有两三个时辰,方有赖大等人飞马回来,教二门传话里面:说是老爷请老太太率太太等人进宫谢恩呢。此时邢王二夫人、东府尤氏、并薛姨妈及黛钗三春等,都在贾母处候着听消息,贾母一听谢恩,便知不是祸事,忙让人叫了赖大进来细问端的。赖大只道:“奴才们都是在外头伺候的,只听那位传旨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大姑奶奶封了凤藻宫尚书,又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也这样说,就请老太太太太们速去谢恩呢。”
贾母听了心中极是高兴,王夫人也喜不自胜,合掌念了声佛,眼里便要落泪,只急忙拿帕子沾了。一时家中有诰命者,贾母并邢王二夫人,及东府尤氏,都按品大妆,一溜四乘大轿,进宫谢恩去了。
只说得了这样一桩天大喜事,一时荣宁二府车水马龙,众人无不得意热闹,这其中尤以贾琏忙到十分。他身上担着家里这迎来送往的差事,只差不能一个人拆成两个用呢。正赶上韩承泽邀他到京郊骑马去,贾琏便借着机会出来松散,见着韩承泽,只没口子诉苦。
韩承泽人小些,也选了匹略温顺的马,尚还要人牵着先慢慢走,此时只笑道:“二哥怎么倒说这话?听我父亲说,圣人极宠令姐的,还让她住了先时皇贵妃住的凤藻宫呢。你便是新鲜出炉的国舅老爷,便是忙也是心里欢喜罢。”贾琏只不悦道:“如今封了妃的又不是我亲妹子,若是此时换了迎春,你看我不高兴呢。若说什么国舅老爷,正经的那一个还在老太太屋里养着呢。我不过担个名儿,倒累进半条命去!”
韩承泽骑得略稳了了些,便打发那牵马的一边候着,故作惊讶道:“原来琏二哥是知道的?果然二哥是聪明的,原不用人事事都说透了才知道呢。”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贾琏如今跟他极熟的,便也不那么拘束,只叹口气道:“你如今看笑话倒是看得乐呢。我却只觉得慌,如今元大妹妹熬出头来,且一封便是妃位,二婶那里还不知如何作兴呢,我要成事只怕更难些了。”
韩承泽却道:“二哥忒小心了些。那贤德妃娘娘再如何尊贵,也身在皇宫内院,如何就管到家里来。况且,家中种种,也还是爷们做的才算呢。除了皇后娘娘能恩荫娘家,又有哪家子是仗着家里姑娘起来的?”
贾琏道:“你说的是这个道理,只我们家里却不这么想呢。为着娘娘体面,这些日子银子便花的流水一样,亏得凤姐儿如今倒不管事,不然只怕还要花的更多呢。”
韩承泽奇道:“这又是怎么说的?府上二房姑奶奶晋封,二嫂子倒比人家亲娘更高兴呢?”贾琏道:“哪里是为着这个。若是凤姐儿管着家,二太太便不管了人家艰难,只要好看为上,这账上哪里来许多银子做这个?累得凤姐儿倒要自己添补。如今是她自己管家,若不够只能自己添,自然知道能省的就省些了。”自从夫妻两个交了心,凤姐儿如今不沾脏手的事,又辞了管家的差事,倒也曾与贾琏说过一二当时作难,贾琏便记住了,此时说与韩承泽知道。
韩承泽笑道:“果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放到哪里竟都是一样的。依着我看,二哥考虑的很是,剩下的,只消想想如何躲了这差事就是。”贾琏勒了马,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只是家里头出了个主子娘娘,兴的还不够呢。我若说了这个话,只怕家里老爷先就要打死我呢。”
韩承泽眼珠一转,主意便有好几个,只笑道:“既然是家里伯父要拦你,不妨就先请了伯父替你去说呢。有道是上阵父子兵,二哥若然说动了伯父,岂不是如虎添翼?”贾琏一时惊讶的功夫,韩承泽已把自己所想说了出来,又道:“哥哥瞧着如何?”贾琏只笑道:“我承兄弟情意,若老爷果然肯了,倒是我的造化呢。”二人商量的好,一时便纵马跑了起来,松散的够了,才各自转回。
这一晚回来,凤姐儿见他便笑着过来请安道:“这是国舅老爷回来了?给国舅老爷请安,国舅老爷辛苦了!”说着自己便笑。贾琏也笑,看着凤姐儿因为有了身子略见丰腴的腰身,伸手摸了一下道:“如今你也学会促狭了,若不是哥儿现在你的肚子里,只看爷怎么收拾你!”
凤姐儿又笑道:“我可是不敢呢,只是看着国舅老爷辛苦,怕累着了,特意叫厨房做了些应口的来,伺候着呢。”贾琏道:“果然二奶奶最贴心不过,爷可当不起你这国舅老爷,还是叫我二爷自在。”凤姐儿啐道:“可是还有嫌皇家恩宠大的?我却是头回见呢。”贾琏笑道:“那是外头人叫的,不过名儿罢了。再说,正经还有国舅老爷在里头呢。我算什么?只听说娘娘得宠,封了娘家父亲兄弟的,谁曾见过倒越过家里封了堂哥的?”
一句话说的凤姐儿竟也无话可说,贾琏这话原是要去劝老爷的,存心只在凤姐儿这里试试,见她果然无话,心中一喜,又道:“更何况如今,连着二叔都还没得什么呢,咱们就只跟着嘴上高兴些罢了。”
凤姐儿一向是个爱繁华喜热闹的,家里出了妃子娘娘,她心里便高兴到二十分去,只恨不得全天下都能知道了,再不想又被贾琏一盆冷水泼过来。静下来细想,竟真是贾琏说的这样道理,嘴上只不认输道:“再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这可是家族里出的娘娘呢。连着外人都来贺了,二爷自己倒先撇的干净。”贾琏道:“我何曾说过不高兴呢,只是这高兴也个度罢了。若是迎春此时封了娘娘,自己嫡亲的妹子,我比他们兴的还多呢。”
听贾琏说起迎春,凤姐儿忽地想起一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