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不置可否。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轻轻抖开,一件衣服应声而落。原来是承远几天前所着的衣物。
“此物之质地当世少有”
承远听到他的话不由看了一眼自己这衣服,两个标签已经不见,根部则是齐整的刀痕。标签上那些“85%COTTON”之类的字样,只怕被这些官差拿去“解密”去了。
“我曾见过此种质地,和西域的“白叠”似有相近之处,然细腻者过之。小子,听你官话口音甚是古怪,你自西而来罢?”
承远现在可以非常确认:眼前这个人绝不是没见识的傻瓜,自己如果真的装成什么“大仙”则毫无生还之理,顶多被认定是个妖人,然后被弄死。
“先生明见。”承远恭敬的回应。
他的头脑飞速的转起来,瞬间又确定了一件事:自己所处的时代定然早于宋代中期,毕竟唐代以前中国只有极少量的木棉服饰,且大都产自西域。这木棉的种植起于唐中后期的西州、敦煌。棉纺织的大规模兴起要宋以后了。
“小人所着衣物乃是……乃是“梅利坚国”所产的“乔治亚细棉布”,只在大食国更西几万里方有所见,此物也算是颇为珍奇……”
承远一边随口的瞎扯,同时却发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慨:黄道婆改进那种一户可作的黑科技织机后,男耕女织的小农社会正式鼎定,从此中华之下层劳动者再无大规模的分工、协作社会意识,客观上却另中华坠入了一种深深的迷雾之中……
那来访者并没有表示,显然对他的胡扯不感兴趣,而是闭上了双眼,许久之后又缓缓睁开:
“你出现之地,乃邓州西南一百多里处多产黑炭之洞儿山,几日前巨大闪光后,县府衙门即刻在此山东侧之外围封锁,而后发现你的行踪,你形貌全然异于世人,官府……嗯坊间谶言:此为天星降世之相,……”说到这里他嘴唇微抿,细长的眼睛眯了一下,显然有些不屑。
“你本人可有说法?”
承远不答,他仔细思索着眼前之人的真意……
“回话!”
那人似乎有些急切,要得到承远对这个问题的确切答复。
“明公此话从何说起?难道明公会相信这些谶言么?”
那来访者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吐出了下面这句话:
“假若我真的认可此说,你欲何为?”
承远心中初时一片迷茫,然细想之下忽然豁然开朗:古人重视星象,文曲星高照则士人兴盛,武曲星一统天下六吉同宫,文武鼎定江山则紫微星高照,天下盛世。然一旦什么荧惑星(火星)守心宿,或是破军扰乱天下之类,那么乱世开始,群雄并起,而多年后吉星照耀下天下亦将分久必合。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循环罔替。
每一个割据的主君为了证明自己为结束乱世的圣主,都会想尽方法的暗示吉星高照在自己的地盘,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是什么吉星?文昌?右弼?还是什么天魁星?
事发地的官员之前早就会接到研究星象的国家“伪科学院”——比如什么钦天监之类玩意儿的通知,然后关注自己的辖区是否会产生“祥瑞”,然后趋炎附会的忽悠一番,自己所处的时代那是封建迷信,但当初可是国家郑重严肃的大事。也许这里的官员把自己的横空出现当做升官发财的手段了。
这样想来,自己所处之地兴许真是个乱世了……
“想来明公之手下在遇见我的地方确实察觉了异象,然我是否什么魁星,或是什么南斗,真的重要么?明公,小人究竟是也好,非也罢,唯有一个理是确切无误的,那就是小人既没有什么呼风唤雨之术,也无通天彻地之能。而君当知小人此言非虚。”
承远叹了口气继续说:“小人在此蛰居数日,毋能离脱,今昨两日,明公故意不给我饭吃,小人并未如术士妖道般水米不进而泰然涉水,如履平地,而是萎顿于室内,这几位监视我的人连日观察我的手足,他们显然在确认我是否如同寻常饥人般手足战抖。”
那人又是微微点头,似乎对他的机敏有所回应,然神色间又似有幸灾乐祸之色。
“纵然真是什么星宿现世,若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无洞察古今之能,简直像唐三藏般,那么这人来到世间,又有何益?百尺之外,谁能顾之?徒增笑耳。”
那来访者眼睛转了一下,似乎努力在回想“唐三藏”究竟何许人也。然后又恢复了那种平静的神色,又问:
“假若这是个水到渠成的安排,此情之局内是一位你不可想象的大人物,而万民又必须你附和之呢?”
有一件事情承远是坚信的:如果自己真的附合了这些个糊里糊涂的安排,也许将被永远的捏在眼前之人——又或是此人背后那个什么大人物的手心里。
“如果小人决计不认呢?”
承远微微犹豫,终于鼓足勇气,回答出这句话。
来访者一字一顿的道:“世有变数,而君却无,还要想明白了,无论何等抉择,事后皆非自己所能掌控。小子,人是有命的!”
承远突然感受到对面之人喷涌出一种逼人的力量,这股力量钻入自己的七窍,令人窒息。忍不住向后缩了两缩,他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人的两只眉毛微微一扬,细长的眼睛更加眯成两条细缝,用一种凌厉而狡狯的神色道:
“明日与你看样东西。”
说罢猛然站起身来,倨傲着转过身子,门口的守卫施礼道:“恭送刘帅!“
最后那句语音凄厉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承远期盼已久的此次对话只有寥寥数句,那人却已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