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雨,黄豆一样的雨点儿好像天上地下串起了珠帘。雨点儿打在桐油纸伞上,发出爆豆一样的声响。“噼里啪啦”的,听在心里让人烦躁。
李治站在一座宅子前,这是一户非常普通的关中农家院。正中间是三间茅草,两侧是厢房。雨水顺着关中特有的半边顶倾泻而下,砸在门前的地上水花四溅。齐胸高的院墙,遮挡不住李治的视线。隔着打开的们,可以清晰的看到搂着童子的老翁。
雨停了,桐油纸伞上不再有烦躁的声音传来。房檐上的稻草正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着水滴,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童子挣脱了老者发束缚,跑到院子里指着高挂在天上的彩虹兴奋得大叫。
李治的身后,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冲了上去。齐胸高的夯土院墙,一窜而过!
院子里的黄狗只来得及叫两声,身上就插了四五枝弩箭。都是涂了毒的,见血封喉!黄狗倒在地上抽搐,老者还没有从骇然震惊中惊醒,脑袋连着半个肩膀已经掉落在地上。另外一只手护着孙子,尸体站立了好一会儿才摇晃着倒下。
童子小小的脑袋上,钉了三枝弩箭。全都是贯脑而出,弩箭的一段,不断有灰白色的脑浆合着红红的鲜血滴落。
黑衣人钻进了屋子里面,很快有妇人的惨叫声传出来。声音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山猫,不过只叫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紧接着浓烟滚滚而起,李治看着老者和童子的尸体被抛入火中。头发开始卷曲,皮肤开始变得焦黑。接下来骇然的一幕出现了,脑袋上钉着弩箭的童子,忽然在烈火中坐了起来。院墙外面土坡上的李治吓得扭头就跑!
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本不需要堂堂晋王殿下亲自来做。不过杜如晦说,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课业。通往皇帝的宝座是一条染满鲜血的大路,注定有无数英雄好汉在这条大路上变成尸骸。想要走这条路,不习惯血腥怎么能行。
跑了好久,李治只觉得自己的肺像是在拉风箱。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满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扶着树开始干呕,后来就真的吐了。老者破碎的内脏,童子流出的脑浆非常生动的印在脑子里。雨后清新的空气,将刺鼻的血腥味儿无限放大。李治发誓,这是这辈子闻到过的最难闻的味道。
李治坐在青石上发呆,侍卫们就在身后跟着没人上前劝阻。就算晋王殿下的裤子,被石头上的水弄湿了都没人管。李治的眼睛直勾勾的,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那名被收买的东宫属官,只要他自杀闭嘴。他的家小自己会奉养无虞,他的儿子将来会有一个好的出身。晋王府会尽一切努力,保证他的富贵。
可仅仅是小属官自尽后的几天,李治就亲自带着人屠灭了他的全家。
“这是一条不归路,只要走上这条路就不能够有丝毫的仁慈,善念。一切理想与道德,都不适用在这里。只要走上这条路,就要和所有的人战斗。甚至包括你自己!”杜如晦的声音,好像是从天边飘过来。灌进李治的耳朵里,让李治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真的要这样么?”李治抓着杜如晦的袍子,因为攥得过于紧关节的地方有些发白。
“这场争斗里面,只有最为睿智,最为不道德,最为心狠手辣的人才能最后胜出。或许你还需要一些运气!不管怎样,杀人是免不了的。如果你不愿意杀人,那么等待你的只有被杀。殿下!你想死么?”杜如晦抚摸着李治的脑袋,父亲一样的语气充满了慈爱。
“就不能不杀人?那些只是普通人!”
“雉奴!想想你的父亲,玄武门一役他杀的可是你的伯父和叔叔。哦!还有你的那些堂兄弟,你的婶婶成为了你父亲的妃子。金碧辉煌的太子东宫,如今是你大哥的府邸。奢靡华丽的齐王府,如今是你四哥李青雀的宅院。这是一场赢者通吃的游戏,输就失去一切,只有赢才能获得一切。”杜如晦的声音,悠远的好像佛陀的低吟。
李治不说话了,那场惨绝人寰的天家惨变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从小到大,他都只是听说自己的父亲是怎样的英明神武。自己的伯父和叔叔,是怎样的阴险龌龊。直到有一天,他在宫里面遇到了那个女人,终于听到了不一样的版本。在这个版本里面,自己老爹的形象似乎不那么高大辉煌。甚至很多行为,可以用残暴卑鄙来形容。
他不信!可惜那女人很快就死了,信或不信都不再重要。因为,没人再提起那段发生在十几年前的往事。
“同样的命运落在你身上,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你现在退出,一定会被你强悍的哥哥吃得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杜如晦说完,松开他干枯的手。背着手,消失在雨后的乡村土路上。
李治很抑郁,只有十二岁的心理还接受不了这样变态的教育。
小孩子心里藏不住话,也藏不住事情。遇到压抑的事情,最好的办法是跟人倾诉。当然,如果有高档的葡萄酿助兴那就更加美妙。
“大宝,你杀过人么?”对于自己唯一的同窗,也是唯一的朋友李治有着十二分的信任。遇到郁闷的事情,自然要找好朋友分享一下。要么共同郁闷,要么解开心结继续自己的十恶不赦之旅。
“杀过!”云大宝嘴里叼着鸡腿,喝了一口葡萄酿。琉璃杯中的葡萄酿,殷红得像是鲜血。喝在嘴里酸酸甜甜,酒味儿不是很浓。识货的云大宝立刻品尝出来,这是皇宫里面的极品葡萄酿,自家的酒窖里面可不趁。
“你杀过人?”李治瞪圆了眼睛,看云大宝的眼神儿好像在看一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