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君依旧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就如同之前挨了女帝一脚一般茫然。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遭女帝的厌弃,甚至被夺了贵君之位?
林贵君浑身的血都冰凉了,他没有想到女帝会突然对他这样无情,更没有想到女帝竟然会这样对他。
曾经的恩爱仿佛是泡沫,就这样消散不见,他被很多的宫人毫无怜悯地摁在地上,努力地呼唤着女帝,却只得到了一个无情冷酷的背影。比起被女帝厌弃的恐惧,是在看到这些宫人眼里明晃晃的讥笑与讽刺之后生出的刻骨的寒凉。他被贬为宫人,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女帝不喜之后,那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这宫中,他外面没有援手,只有女帝的宠爱叫他能够立在顶端。
可是帝王的宠爱不见了,他又该怎么办?
到了现在,林贵君依旧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叫女帝不喜了。
他已经有了年纪,又因最近憔悴没有力气,因此被粗鲁地摁在地上的时候没有力气反抗。
女帝的命令是扒了他的衣裳,他就真的毫无尊严地被扒了衣裳,只穿着里衣在地上瑟缩。
变得斑白的头发被玉冠扣不住,因此散落在地上,和泥土混在一起带着几分肮脏,惊呼与嘲笑的宫人口中,叫他知道自己的狼狈和老去。
他作为一个没有了宠爱的宫人,从前的盛宠早就被人忘记,就这么被人拖着丢到了一个偏僻的宫里,盖因他已经不是贵君,没有资格去住那曾经光鲜奢华的宫殿了。
林贵君趴在地上,他得宠的时候得罪了太多的人,因此他落魄的时候,自然也有无数的从前的敌人来嬉笑看他,看了一圈儿之后方才给他留下了一点的空间。然而宫中的□□,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被人知道。
“你做了什么?”大皇女今天招待妹妹跟未来妹夫吃饭,正围在一起吃饭呢,听见林贵君被夺了贵君之位,不由有些复杂地问道。
沈望舒偏头,露出一个纯洁的目光。
方玄正垂头给她挑鱼刺儿,挑到了就夹起白嫩的鱼肉喂给自己的爱人。
鸾王殿下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特别理所当然地咬了一半儿,另一半儿推给方玄柔声道,“阿玄也吃。”看到男人默不作声地吃了,她急忙凑过来笑眯眯地问道,“还给你留一半儿,我对你好吧?”
她笑容狡黠明亮,可是大皇女觉得这真是太无耻了,用力地捂着脸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叹了一声道。“不要转移话题。”她有些复杂地说道,“昨日夜半母皇宣我入宫……你和她说起父君了?”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沈望舒凑过去亲了亲方玄的脸颊,侧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可是这个笑容却令人后背心发凉。
大皇女看着自己的妹妹,担心地说道,“日后不要走这么险的办法,若母皇恼怒了你怎么办?”
“恼怒了我,大不了关了我,左右等你登基,本王又是好女子。”
沈望舒并不担心自己失宠。
二皇女其实没有什么本事,在大皇女面前就是白给,女帝哪怕厌恶了她,只要有大皇女在,她都会荣华一世。
可是若女帝吃这一套那就更好了,如今看看?林贵君不是就降位了么?
沈望舒就笑了笑,想到了有趣的事儿,还带着几分兴致勃勃地对大皇女笑着说道,“老二今天晚上是要睡不着觉了。”
大皇女看着这个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做,连女帝的厌弃都不在意的妹妹,忍不住眼眶湿润了,喃喃地说道,“我总不会放着你不管。”
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妹妹,在没有萧王君之前,是她一直以来唯一的亲人。她在三皇女身上投注的心血与感情,甚至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女儿,她甚至都在怀疑,自己对自己的女儿都不会如对三皇女那般疼爱了。她曾经以为自己失去了这个妹妹,可是天可怜见,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能够回来,大皇女愿意用一切来换。
“只是以后不要怎么做,若你被陛下厌弃,你姐姐心里怎么好受呢?阿鸾,你想得很对,可是你忘记了你姐姐的心情。”萧王君温煦地在一旁说道。
他看着微微一怔的沈望舒,温声说道,“和你的心情相同,你姐姐同样不想看到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沈望舒看着面前秀雅温柔的男子,迟疑地点了点头。
“想要压制二皇女,有很多的办法,不需要你冒险。”
萧王君的说教,令沈望舒的心情莫名复杂。
“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最合适。”
“最合适,却不是最能叫心里舒坦的。”萧王君见席上气氛不好,急忙叫方玄一同吃菜,他忙着叫方玄来吃一份芙蓉鸡片,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方玄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色香味俱全,不过还是不及你皇姐上回亲手做的。”萧王君优雅一笑,不过显然是在炫耀了。
“说这个做什么!”为了进卧室睡觉不得不下厨做饭的大皇女阁下老脸一红。
沈望舒也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不是在她和方玄面前炫耀恩爱吧?
萧王君挑眉一笑,对着方玄眨了眨眼睛。
天知道,他其实嫉妒很久了。
“对了,老二那儿忙得很,咱们再给添把柴啊?”沈望舒兴致勃勃地问道。
二皇女接二连三地生事,不是侧君就是方玄的家人什么的,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偏头想了想,嘴角就勾起了一个淡淡的险恶的弧度,在大皇女警惕的目光里关切地问道,“念玉还好么?他的心情还好么?已经能见人了吧?”
那少年被大皇女带着人撞破了自己的丑事,差点儿没去上了吊,不过到底想着二皇女和自己之间的感情因此还带着几分奢望,最后也舍得死。
沈望舒想到上一世念玉在大皇女姐妹之间做的事,就笑了笑。
她其实在第一次见到念玉,就可以弄死他,可是她却并不愿意。
弄死了念玉,他就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痛苦。
被爱人背叛的痛苦,被最信任的人欺骗的痛苦,还有跌落尘埃生不如死的绝望。
她并不是从前那个愚蠢的三皇女,也没想过刻意为三皇女报仇,可是随手而为,也不劳累,为什么不做呢?
鸾王殿下的一双眼目光灼灼,大皇女喝了一杯酒,看着跃跃欲试的妹妹,哼笑了一声轻声说道,“他好极了,我正想送他去和老二团聚呢。”
她的目光微微一冷,见萧王君正担忧地看着自己,一颗心都化作春水,对萧王君温声说道,“不过是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不要和他再见面,我给你料理了去。”她施施然地起身,就带着两眼放光一看就没安好心的妹妹往别院去了。
念玉此时正无力地坐在窗边,仰头无神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都说人月两团圆,二皇女临走前说的好好儿的,会对他负责,会将他接到府里去,可是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动静呢?
大皇女的别院守卫森严,也无人敢对他说外面的话,他茫然不知,越发惶恐。
若二皇女真的无情不来接他,那他只怕就要被大皇女关到死了。
他还年少青春,怎么能老死在这里?
明明二皇女曾经是那样地爱惜着他,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的眼睛变得不再充满了爱慕?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只不过是在利用他,对他没有一点真心?
念玉一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痛彻心扉,透不过气来。
他不敢想象,二皇女如果真的不爱他,他会怎么样?
那种痛苦令这个本就纤细柔弱的少年变得越发憔悴,他每每梦中醒来,不知为何总是会非常后悔。他并不后悔上京,唯一的后悔,就是顺从了二皇女,而不是继续再看一看。
除了二皇女,其实大皇女与三皇女同样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他生来一张至美的容颜,若不是当初倾心二皇女,为什么不能在大皇女姐妹面前绽放自己的美丽呢?就算大皇女无动于衷,可是难道他还比不过那个高大丑陋的方玄么?
不知为何,念玉总是觉得,三皇女明明应该是他的。
她明明应该是那种,只要他对她笑一笑,就什么都愿意为他做,连生命都愿意给他的人。
明明是他不论怎样任性,她都会不在意自己的尊贵,对他讨好赔笑,卑躬屈膝的人。
他曾经会觉得这样的态度会叫他感到厌恶,可是现在在困境里,却发现,原来如果有一个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将他捧在手心儿当做珍宝的女儿,该多么的幸福。
念玉不由自主地变得形容黯淡,然而在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之后月光之下缓缓走来几个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就黏着在了其中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的身上。
月色之下,她翩翩而来,顾盼间都是极致的风流缱绻,不知是月光映照了她的美丽,还是她的美丽照亮了月光。念玉这个时刻,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别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酸涩和委屈,这样的委屈,似乎他扁扁嘴儿,她就会为他心疼。
她同样救过他,其实这也是一种缘分。
“殿下。”念玉喃喃地说道。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想法,念玉明知道自己很奇怪,可是却又觉得都是应该的。
可是他呼唤的人,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微微抬头,对身侧的一个高大的身影说了一些什么。
念玉嘴角的委屈,顿时就僵硬了起来。
是方玄。
曾经在梦里的她的爱恋与温柔,如今,都给了另一个男人。
秀致的少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觉得那里疼痛得厉害,仿佛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他苍白着小脸儿伏在窗边轻轻地呻/吟,大皇女冷淡驻足,远远地看着一身白衣,黑发披散在肩头的柔弱少年。她的眼里只当做念玉是在与自己作态罢了,因此越发厌恶矫揉造作的少年,声音有些冷淡地说道,“二皇妹将你丢在这里很久了,本王的王府不养白吃饭的人,她既然不来,本王只能请你离开。”
她的表情非常无情,令念玉惊恐地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忍心将自己赶走。
大皇女还真的蛮忍心的。
她已经容忍够了念玉,再也不想叫他在自己的别院恶心自己,也恶心萧王君。
“二皇姐已经赐婚,说起来如今也是顾不得你了。”虽然二皇女不是个东西,靖北侯同样是个混账,不过靖北侯府的小公子与沈望舒并没有仇怨,她其实并不想把念玉送去给靖北侯府的小公子添堵。
沈望舒不喜欢送第三者给人插足,不过她想了想之前大皇女对自己说起,靖北侯的几个女儿对二皇女其实都非常不满,对婚事也不愿意,就眯了眯眼睛。不管是对靖北侯小辈施恩,还是如何,她同样不愿意看到日后无辜的人在皇权的倾轧之中毁了自己的一生。
若靖北侯嫡子嫁给二皇女,以后是要和二皇女一起死的。
萧王君愿意陪大皇女一起死,是因大皇女有情有义,夫妻恩爱,叫那小公子跟二皇女一起死……还带着这么多的美貌少年,多少难为了人家不是?
靖北侯那几个小辈已经隐隐透出求大皇女想办法悔婚,因为对二皇女不满,靖北侯的那个小公子据说“病了”。
病得据说不轻,因此连大婚都得延后,实在叫沈望舒气坏了。
二皇女大婚不成,她这个老三还得默默在后头憋着!
不过那小公子的态度就已经说明自己并不是很乐意,不然不会装病来违抗女帝的赐婚,沈望舒深深地觉得自己不能再作孽了,想了想,便对念玉温声说道,“我若是你,就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不然日后叫王府中那数不清的小侍知道你来路不正,还未被接进府里就本王皇姐私定终身,这可怎么过日子呢?”她轻叹了一声,柔声说道,“靖北侯府的嫡子可是一个醋坛子,母皇曾经赐给皇姐两个美人就气病了他,知道你这事儿,还不与皇姐翻脸啊?”
她带着淡淡的笑容“赞“了靖北侯府小公子两句。
念玉已经摇摇欲坠。
“赐婚?殿下的正君么?”他泪眼朦胧地问道,“陛下还赐给她美人?”
“皇姐雅兴,自己强烈要求要的。”沈望舒漫不经心地说道,“上京里的人都知道。”
这个随便出去问问就会知道,因此念玉相信她不会欺骗自己,他心中因二皇女剧痛的时候,看着笑容满面的沈望舒,突然忍不住问道,“那殿下您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沈望舒怔了怔,看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清泪点点的念玉,突然觉得无趣极了。
“本王自然也有正君。”她淡淡地说道。
“是谁?”念玉急切地问道。
方玄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张开了强壮的手臂,将沈望舒揽进了自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