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鬼?小水鬼你在哪儿?”
长着鱼尾巴的青年用蹼拨开被洋流拂乱的长发,露出了一张五官柔和的脸和两片叶子形状的耳朵。
“小水鬼——”
青年并不怎么高大,也不太健硕,但他的身体如同被水流淬炼过的天然艺术品,充满了柔韧的力量与流线型的美感。一条大尾巴上的鳞片更是在水流中反射着点点微光,仿佛整个身躯都自带自动闪光的特效。
“……别小水鬼小水鬼的叫,”
抱着膝盖坐在大石后面的少女看见了来人,也不再试图把自己单薄的身体藏进石头的阴影里。她飘浮着站起身来,冲着来人瞪眼。
“我是有名字的。”
美得雌雄莫辩的青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接口,尾巴一掀在少女身旁游了一圈:“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梅仁瑜……”
“美人鱼?”
青年眨了眨眼,随后“噗嗤”了一声。
“梅!梅花的梅!仁慈的仁和美玉无瑕的瑜!”
“哈哈哈哈哈……”
少女的订正并没能停下青年的笑声,青年笑得眉眼弯弯,又在水中转了几个圈,卷出一连串水花。
“明明生前是个人居然取名叫美人鱼——”
“又不是我自己喜欢才取这个名字的!”
青年闻言点点头,顺便抹掉了眼角的琉璃珠子——龙子的眼泪一溢出眼眶会凝结成琉璃珠,鲛人的眼泪则是会凝结成珍珠,这个自称“龙子”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怪人……怪鱼?的宫殿里没有据说和自己一样也长着两条腿的人鱼,她也不知道人鱼哭出来的眼泪是会变成什么,或者是什么都变不成了。
至于龙子和鲛人的眼泪为什么能变琉璃珠和珍珠……这其中的原理少女、十七岁的梅仁瑜实在是搞不清楚,也没想过要搞清楚。毕竟自从她在这海底里醒了过来,被告知自己已经死了还因为怨气不散成了水鬼,她开始无法以过去十七年学到的科学理论来解释自己眼前的一切了。水鬼?龙子?鲛人?人鱼?这里面有哪一项是科学理论已经彻底剖析过的?在这些东西的面前又有什么必要去纠结龙子和鲛人的眼泪会发生质变的原理?
“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梅花……是一种植物对不对?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看?”
几百年间从未踏足过大海以外的地方,青年比深海还要更蓝的眼眸里盛着满满的憧憬。
“我听说花都很漂亮……梅花有没有这朵海葵那么漂亮?”
“……”
对着那一盆让身为水鬼的自己都鸡皮疙瘩暴起的海葵,梅仁瑜真不知道该怎么对眼前这个海中小王子解释说他们的审美眼光和自己这个人类有多么大的区别。自己觉得好看的东西他不一定能觉得好看,再说花也不是什么品种都好看的……不说别的说这梅花吧,梅花在争奇斗艳的百花里真不算什么特别好看的花,艳比不过芍药,华比不过牡丹,秀比不过菊花,连香气都要逊金桂栀子许多。
只不过对上那双惑人的蓝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眼中那泛着波光的期待,她实在没法用语言给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深海小王子泼上一盆冷水。
“……我画给你看。”
梅仁瑜捡了颗小石子在砂上画了起来,这海底的沙土不算瓷实,她又没了肉身,不是小石子老掉是没画几笔一阵洋流过来抹掉了沙土上的形状。梅仁瑜简直气结。
“仁瑜你说我来画吧。”
刚开始还觉得好笑,几次反复后看着梅仁瑜越来越黑的脸色也笑不出来的青年贴到了梅仁瑜的身边。
梅仁瑜一怔:“你叫我什么?”
“仁瑜啊?”
青年有些困惑地道:“我听我的族人说过,叫人的名字不能连名带姓,那是不礼貌的。啊……还是你有字?我该叫你的字?”
“现在的人没有几个还有字的了。……我不喜欢我的名字,你别叫我名字。”
“啊~~?”
青年满是失落地扁了扁嘴:“难得知道了你的名字……”
梅仁瑜丢了小石子也不吭声,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连挪动这么个小石子都需要她集中精神还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待在这深海里也不觉得憋闷难受,她终于有了自己已经死了的实感。
“阿瑜!”
“……?”
“我叫你阿瑜吧!”
鱼尾的青年手臂一拨又到了梅仁瑜的身边。梅仁瑜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阿瑜!阿瑜!阿瑜!”
青年又在梅仁瑜的身边绕了几个圈,他那一叠声的呼唤简直让梅仁瑜有种他是条大型犬的错觉。这让梅仁瑜稍微没那么郁闷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嗯?”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你的,这不是不公平么?”
其实梅仁瑜并不在乎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她死都已经死了,公不公平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
青年张张嘴,发出了一串梅仁瑜听不懂的音节。梅仁瑜这才想起他们这些“美人鱼”和自己这个人类的语言完全是两码事。要不是面前这“龙子”懂得汉语这门“外语”,在这海里她连个说话的对象都不会有。
“我……听不懂。”
对于梅仁瑜的率直,青年只是报以一个笑容:“我的名字是一种乐器奏出的乐曲。”
“这范围太广了……光是我知道的乐器有键盘乐器、木管乐器、铜管乐器、弦乐器、打击乐器、电鸣乐器……我说不上来的更多了。”
“人类居然有这么多的乐器吗?”
“海里难道没什么乐器吗?”
“有是有……不过啊——”
青年手臂一托,没有肉身的梅仁瑜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他再一拢手臂,因为脚下的突然失重而有些慌张的梅仁瑜被他带着往上浮去。等浮出了十米多高,梅仁瑜睁大了眼睛——整个深海宫殿的周围有无数鱼群。这些大大小小的鱼群各自拥有各自的队伍,每一个队伍都沿着自己的轨迹巡游而过,宛如色彩缤丽的彩线成螺旋状盘绕。
“我们这些海里的生物对声音是极其敏感的……为了不破坏海中的平衡,也为了不给其他种族制造麻烦,我们很少弄出多余的声音。”
青年柔软如缎的长发扫过梅仁瑜的面庞,他微笑,柔和的笑容里有梅仁瑜只在神像上见到过的仁慈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