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赶忙安慰,说:“不会的不会的,老天有眼,小聚会出现奇迹。”
小聚妈妈仿佛没听到一样,捶着胸口问自己:“我会不会害死我女儿?”
手术持续七个小时,医生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小聚就是醒不过来。
小聚妈妈无法支撑身体,靠着手术室的门,蜷缩着双手合十,不停地喃喃祈祷。
麻醉散后,到深夜,小聚终于醒了。
护士说,小聚是唱着歌睡过去的,可她醒来,无力得睁不开眼睛。
小聚妈妈拿棉签蘸湿,一遍遍给她擦干裂的嘴唇,轻轻地抱着她入睡,可是在即将眯过去时,监护仪疯狂报警,小聚的血氧血压迅速下降。
楼层所有医生护士都跑了过来,轮流给小聚做心脏按压,小小胸膛,被猛力地按下去,一下,又一下。
这该多疼啊,小聚妈妈看女儿的脸蛋煞白,她揪住衣领,无声喊着,别按了,她疼,小聚疼,别按了。
可她喊出的却是救命,医生,救命啊,救救她,她才七岁。
体征勉强稳住,小聚妈妈贴着女儿的脸,听到还有呼吸,这才掉下泪来。
值班医生怀疑颅内出血,想要再次手术,可怕孩子承受不住,他们激烈讨论时,小聚的鼻子缓缓爬出暗色的血液。
大家反应过来时,血液已经变成鲜红,喷涌着溅上妈妈的脸。
小聚妈妈伸手去堵,被护士医生拉开,她眼睁睁看着女儿昏迷,被送进抢救室。
她不再祈祷了,也没人陪她,她就跪在抢救室外,一遍遍说,小聚,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你,没有给你好的身体,你这么乖,却吃这么多苦。对不起,妈妈把你生下来,你是个好孩子,不应该找我做妈妈。妈妈想把命送给你,只要你好起来,妈妈什么都愿意做。
幸好这次结果是好的,刚刚的惊险只是喷出淤血,手术总体顺利。
可这之后,小聚时不时陷入昏迷,她的喉头和鼻腔常常被黏液堵住,喘不上气,需要人紧盯着做抽吸。
就算醒来,她也迷迷糊糊,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小聚妈妈问:“宝宝,要喝水吗?是哪里痒吗?要不要翻身?”
小聚看到是妈妈,就笑一笑,小手举起,比个心。
小聚妈妈要用很大的力气,控制自己不在女儿面前哭出来,她要比以前所有加起来都坚强。
偶尔小聚稍微舒服一点,让妈妈挖苹果泥给她吃,吃下去一勺,吐出来时夹杂着胆汁反而更多,但小聚坚持要。
“妈妈,我还要吃。”
小聚妈妈不敢给,她就笑嘻嘻地撒娇说:“妈妈我爱你,世界上我最爱你了。”
几天后,她吃不下去了,静静地躺着,眼眶深凹,像具骨架。护士忍不住,每次帮她擦洗完都要哭,小聚妈妈不哭,她轻轻抱起女儿,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
小聚眨眨眼睛,眼泪滑下来。
11月14号,小聚癌痛暴发,她呼号着从床上滚下来,嗓子里发出风箱般的粗喘。
“妈妈,我好痛,妈妈,好痛啊!”
小聚妈妈毫无办法,她按着小聚的手脚,防止她伤害自己,她也好痛啊,痛到万箭穿心,她一遍遍安慰:“宝宝,快好了,很快就不痛了,宝宝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孩子,妈妈给宝宝揉揉。”
11月22号,小聚整天都没有醒来。
11月23号,小聚妈妈趴在床边,隐约听到动静,抬头发现小聚艰难地靠近了她,把脸跟她贴到一起。
六天后,11月29号,昏迷不醒的小聚躺在病床上,突然挣扎了下。医生摘掉鼻饲管,叹口气,说:“靠近点,她想说话。”
小聚妈妈意识到什么,却不相信是真的,她亲吻着女儿,贴着她的脸。
小聚微微睁开眼睛,小手轻轻挥了挥,声音很低很低地说:“妈妈再见……”
这是小聚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聚妈妈张着嘴,无声地号啕,伸出手无意识地想抓住什么,然后昏了过去。
这所有发生的画面,我几乎都在旁边。在我明白生命的价值之后,撕心裂肺地望着小女孩的逝去。
没有机会的人试图抓住每一缕风。
残留机会的人却想靠一瓶药离开。
我是个爱哭鬼,可是以前流过的眼泪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年的11月多。我逼着自己看清楚,人若在世间只剩数日,那些痛苦分分秒秒叠加的重量,如何把心压碎。
我逼着自己陪着小聚,无能为力,连分担也无能为力,用泪眼迷蒙的双眼,使劲记住这张小小的面孔。
就是她啊,病床熬不住痛的七岁小女孩,在世界的尽头,对着一个孤独坠湖的人说:把手给我。
在我明白什么叫作舍不得的时候,天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人间。
2021年1月3日,小聚的十岁生日。
静谧的墓园,夜幕中没有人影,鹅毛大雪翻飞,墓碑洁白,柏树洁白。抬头见苍穹深邃,深处生出一点点的白,飘飘忽忽,布满视野,落地无声。
我站在一座墓碑前,放下蛋糕。
剥开蛋壳,将一枚小小的天空放在碑上。
生日快乐,小聚。
石碑上的照片,女孩定格在七岁,眼含星辰,笑得天真,飞雪温柔地滑过她的面庞。
照片下方,刻着“爱女余小聚之墓。”
最底部,一行小字。
我来过,我很乖。